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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花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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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之主乃当朝户部侍郎,老来得子,故办此宴,庆其子之满月。
沈絮转过身,缩到角落,抱着胳膊,冷得微微发抖。
上下齿打抖之声。
沈怜生听到动静,将身上狐袄拉下,看去沈絮。
角落处,女孩将火盆推至这边,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后脑勺毛茸茸的,发间淡淡幽香还在飘来。
轩窗半启,玉盘佳肴曲江,婢女轻拨琴弦,乐声柔婉。
贵女门围坐芳园,笑谈成片,发间珠钗轻晃,倒映清明天光。
沈夫人早早被王夫人拉去,沈絮独自走在花园,路经拐角时,前方蹲着道熟悉人影,上前道:“阿妹,你怎在此?二姨娘呢?”
沈小妹回头,手里抓着蝈蝈,朝她眨眼:“阿姐怎么也在这?你和大姨娘又走丢了吗?”
沈絮将她拉起:“快起来,待会二姨娘看见你玩泥巴,又该骂你。”
沈小妹瘪着嘴,沈絮看她欲言又止,才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带你去找二姨娘。”
小妹拉着她衣裳,一拽一拽道:“我不要去找阿娘!阿娘说要将我的小猫打死,我不要找她!”
沈絮瞪大眼:“你又要将猫肢解做猫体实验?”
她蹲下身,拉住沈小妹,“万万不可啊!阿姐将猫买下如何?看在阿姐的份上,你千万别对小猫动手!”
沈小妹却云里雾里,疑惑看她:“阿姐你在说什么啊,小猫那么可爱,我怎么会伤害它?”
“......”听这话,沈絮如同白日见鬼,认真眨眨眼,“你不是最爱虐待小猫小狗,又解剖尸体,再使尽十八般武艺折磨沈阿弟?”
沈小妹气恼,一跺脚:“坏姐姐!我明明最喜欢小动物,阿娘不让我养,我才偷偷养在后院,你竟然说我伤害它们!我讨厌你这坏姐姐!”
“还有沈阿兄,他那么可怜,好不容易才被爹爹带回家,我怎会折磨他!”
最喜欢?可怜?沈絮有点听不懂,脑袋空白,阿妹能说出这种话?
她不是最爱仗着年纪小,这欺负一个,那欺负一个,竟会觉得沈怜生可怜?
沈絮压下心头疑惑,握住沈小妹小臂:“阿妹,你告诉姐姐,你是不是被门夹脑袋了?”
“......”
沈小妹这回是真生气了。
看她一脸认真模样,沈絮开始怀疑自己,又道:“那你告诉阿姐,你有没有伤害过小猫小狗?”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好吧。沈絮站起身。
照阿妹性子,她若真做过,想必不会不敢认,还会一脸骄傲告诉她。
这是怎么回事?沈絮有些奇怪,难道重生后,不只是她,阿妹也良心发现啦?
好像也不算坏事。
二人交谈之际,沈夫人款款走来,沈小妹一激灵,赶忙从花坛后逃走:“阿姐掩护我,大姨娘会打死我的!”
沈絮抬头,沈夫人掌心落在发梢,关切问:“阿絮不是不喜阿弟,最近怎么想要带他玩了?”
“......”对上她深沉眼眸,沈絮知道,阿娘这是起疑,忙哈哈一笑,“对啊,我最讨厌他啦!”
“他又脏又臭,瘦得像皮包骨,长得那叫一个青面獠牙丑如夜叉,我可讨厌他了!我带他出来,就是想让大家看看他这幅样子,一定可笑至极!”说罢,她摆出凶恶之样,磨磨牙。
若是阿娘起疑,别说沈怜生,她能不能活过明天,都是未知数。
“哦?”沈夫人眸光渐深,“那你为何要将他收拾干净?还去西街最好的铺子给他做衣裳,将阿爹的锦云狐偷来?”
“......”完了,被发现了。
“这可是王家花宴,我若真叫他那副模样,岂不丢了咱沈家面子?我只是为了降低他的防备心,我叫他来,就是为了待会在马赛上,陷害他上去出丑,摔断他的腿!”沈絮叉腰一跺脚。
沈夫人看她许久,露出个笑容,捏捏沈絮脸蛋,满意道:“这才是我的好阿絮。”
王夫人又将阿娘唤走,待二人远去,沈絮才松下口气。
方才一口气编这么多,她后背生的冷汗,都将衣裳打湿。
沈絮背后一凉,抱紧胳膊揉搓。
怎么这么冷?
明明艳阳天啊。
她总觉怪怪的吗,不断往周围看,冰冷呼吸近在咫尺,像有人在跟着她。
这个想法升起瞬间,沈絮猛地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
浑身为冷汗包裹,湿漉又黏腻,要将四肢与身体相连,她感到五脏六腑被压迫,无法移动半分。
沈絮严重怀疑压力之下产生幻觉,脑中却重复、闪烁,浓重又急促产生一句话,狠狠侵/入每一根神经,像是寄生虫将大脑占有。
有人在看着她。
躲在暗处静静窥视她,如同深黑墨水,从毛孔钻入身体里,浸透惨白如纸皮肤。
冷风吹动竹林,发出细微声响,像有人踩着枯枝上,咯吱咯吱。
天空是瘆人的灰色,她又转过头,往前走一步,那股浓烈的被窥视感,密密麻麻涌上心头,一点点观察她的身体,从指甲长度,到每根发丝。
一时间,她只觉头皮发麻,寒意直冲天灵。
在哪?
檐下的灯闪烁,生出发黑的霉斑,身后传来黏腻“咕叽”声,风里呜咽似的,扑朔丑陋人面蛾。
沈絮张望四周,忌惮往前,只想加快步伐,快点离开。
四处空荡无物,她微微放松,却是这时,耳边吹来一道冷气。
有人在她身后吹气。
她又猛一回头。
什么也没有。
这一发现,令沈絮再度毛骨悚然。
方才与阿娘谈话时,有令一个人在盯着她。
一个藏在所有人之外,任何事物无法发现的人。
那样的东西,能称作人吗?
她告诉自己冷静。
心脏却在嘭嘭狂跳。
谁在跟着她?
会是沈怜生吗?
与阿娘的交谈,他又听见了吗?
那个人还在身后。
沈絮的身后,却是幽深竹林,一片望不见底,无尽的黑暗。
她什么也看不见。
竹林里静得可怕。
那道视线阴凉湿冷,像青苔一样黏稠,将身体包裹严密,仿佛一种完全未知的生物,令人不寒而栗,又如同融入角落的鬼影,将她完全侵吞。
定是幻觉吧......
沈絮呼吸加快,连忙逃离这处。
竹林内。
墨色竹影在风里晃得发颤,层层叠叠压着天,投不进一丝光线。
竹身泛着灰色冷光,腐烂与阴寒霉味,竹节处断口像是咧开的嘴,歪歪斜斜横在脚边,像有什么东西藏在叶缝里,“咔哒”一声被踩碎。
沈怜生靠于树后,衣袍随风扬起弧度,额前碎发微微卷曲,缠作柔软的丝,勾勒清瘦却挺拔线条。
他稍稍弯下身,像是阴影攀附在树上,要将整个人抵碎,眼神冰冷得吓人,一松手,掐死雀鸟从手里丢掉,爆开血肉飞溅,掌心还沾着凝固的血。
“咕咚”一声,尸体僵冷发硬,埋没于湿泥。
他安静不语,轮廓模糊得融入阴暗,潮湿的风慢半分,轻轻绕在他发梢。
沈怜生看去竹林外,沈絮离开背影,将雀鸟尸体钉在树上,脱下外衣,露出一小截腰线,以及腐烂发黑,黏着碎石与沙尘伤口。
他一言不发,将身体上烂肉扯下,指尖深深嵌入肉,掐出鲜血来,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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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仍是阴沉,沈絮坐于人群中央,笑谈人语在耳边,被人窥视之感总算散去,不禁松气。
她抿下口水,慢慢平复心情。
人多好啊,还是人多热闹。
下午时,王夫人叫上各家夫人打马球,贵女们上马场,骑马扬鞭,肆意驰骋于草地。
沈絮亦在其中。
只不过,她坐在场下。
王家多年举办一次会宴,王夫人最爱赛马,她是记得的,方才才会对阿娘那样说。
场上一道厉声传来:“喂,你便是沈家千金,沈絮?”
沈絮喝下口茶,险些呛着,往上一看,马背上坐着位张扬女子,背脊挺直,手握马鞭,朝她指来:“对,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
“?”沈絮一指自己。
女子勾唇道:“听闻将门沈府,其女文武双全,尤擅骑射,不知沈小姐可否赏脸,与我比试一番?”
“......”
沈絮想起来了。
前世她嚣张跋扈,将王家幼女欺辱,眼前之人,正是王家嫡女,王书韫。
王书韫借花宴之时,有意刁难她,为幼妹出口恶气,只因她知,沈絮压根不会骑射。
那些消息,皆是沈家为美名,放出去消息。
也便是说,她不能上去,上去便是死。却不得回拒,一旦拒绝,便是丢沈家面子,光是想想,都能看见阿娘阿爹,冷得要杀人眼神。
于是沈絮想出一个馊主意,让沈怜生这个重伤又营养不良的倒霉蛋,替她与王书韫比赛。
原话是:“我今日身体不便,这是我们府内最弱的一个喂马的,虽然是男的,力不可支,瘦弱病重。你看他这细胳膊细腿,瘦得排骨都能看见,走路都打抖,若是他都能赢你,我沈府岂不人才济济?”
王书韫自然是被她话语气着,火上心头,一口答应。
正是这场比赛——好吧,其实沈怜生能赢的,但她背地里陷害,害沈怜生摔断只腿。
毕竟一个喂马的,又瘦弱成这样,哪怕输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她死得真不冤枉。
沈絮不合时宜回忆,他的确摔断腿,被扔在柴房里,独自熬过几天,却又能走。
人怎么能有这么恐怖的恢复力?没上药也没人管,事后的沈怜生,像是没事人,生活中种种,也未有任何影响。他还是人吗?
沈絮有点胆寒毛竖。
她喝下茶水压惊,对上沈夫人的目光。
阿娘点点头,慈爱又惊艳朝她笑,像是满意她提前预料,并想好怎么陷害人的恶毒。
沈絮:“......”
她有点呼吸不畅。
沈絮又移动目光,悄悄往沈怜生看去。
沈怜生始终低头,坐在人群后方,没有存在感也不说话,垂落的发遮住昏暗面容,不知是何神情,唇角的一抹红,像是新鲜的血。
似乎是注意到她目光,沈怜生抬头,远远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他死寂的眼洞,一片冰冷。
沈絮甚至猜不到,他下一秒会做什么。
他像是未驯化的恶鬼,永远不可预测,无法捉摸。
沈絮咽下一口唾沫。
她从沈怜生眼中,读懂讥诮的嘲讽。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情绪。
很显然,他听见了今日的对话,并且猜到沈絮会做什么。
“......”
沈絮有点绝望。
这回是真完了。
要不她还是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