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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回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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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板被人拍得震天响,云归玉看向历铮:“这是?”
历铮眉宇间染上一抹无奈:“是我六哥,历海宁。”
“我先去给他开门。阿宁天生神力,若由着他敲,这门板得被他拍断,到时候咱俩要么换屋子,要么就只能吹一晚上冷风了。”
他站起身,一把将门拉开,然后侧过身子,抱胸立在一边。
拍门的人一手拍空,差点直接栽进门来。
云归玉看到那人情急之下抓住门板以稳住身形,那门板顷刻间便被捏出了几条裂缝。
想来这便是历家六郎,历海宁了。
他个子矮小,身形偏瘦,分明比历铮年长三岁,却长着一张娃娃脸,声音却又比历铮低沉成熟,极具反差。
历海宁稳住身形后抬起头来,坐在桌前的云归玉便映入他的眼帘,他呆了几息,忽然高兴地拍起手来:“弟妹是仙女!弟妹是仙女!”
历铮拍了拍他的肩:“不是仙女,是贵女,她是圣上和皇后的义女,敕封的仪和郡主,阿宁要记得尊称她为‘殿下’。”
历海宁点了点头:“弟妹殿下,全天下第一好看!”
历铮摇摇头,大步走到床边,从床上抓了一把枣,一股脑塞到历海宁手上,怜爱道:“来阿宁,多吃点枣,少说点话。”
云归玉瞳孔微震,倒不是因为历海宁的直白夸赞,而是——
他的身后怎么站着这么多人?!
打眼望去,有一袭紫衣、金冠玉带的世家公子,一身白衣的江湖客,穿金戴银、每个指头都带着翡翠玛瑙戒指的富商,身披甲胄的皇城护卫……
这些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有身穿袈裟、头点戒疤的和尚,虽然很淡但依旧能从身上闻到肉腥味的屠户以及撑着根打狗棒还拿个破碗的乞丐?
简直是人山人海。
而这些人此刻都围在门口,手里各拿唢呐、笛箫、铜锣等乐器,摆明了要大闹一场。
紫衣公子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拿着酒盏,笑道:“崇渊,酒还没喝完,你怎么抛下兄弟们就走了,既如此,可就别怪兄弟们追来了!”
“历公子,还有新娘子,想听什么曲子?”
“哈哈哈哈哈哈,既是洞房,合该是首趋吉避凶的曲子,不如就来一曲《除祟》吧!”
“阿弥陀佛,贫僧以为,《心经》更好。”
“去你的,哪有新婚唱这个的!”
于是便各自吹吹打打起来,一时之间,这婚房简直门庭若市,喧闹不止。
云归玉僵坐原地,被迫听了一整首《除祟》不是《除祟》,《心经》不是《心经》的曲子。
魔音贯耳,但却难掩其中奔流的喜悦。
可他们若是知道,这场婚姻并不是历铮所期待的,还会如此高兴地庆贺吗?
待到历铮终于把那些人打发走,关上门,屋内重回寂静。
“不好意思,郡主,我的这些朋友太放肆了些。”
云归玉淡声道:“无妨。愿赌服输,我输了棋,愿依公子所言。表面夫妻,互不相扰,一年后和离,两不相干。”
历铮坐了下来,翘起一条腿,吊儿郎当道:“不对吧。”
“我们的约定是,我赢了,让郡主摘扇,而并非我赢了,郡主便同意我方才关于的提议。”
“既然扇子已经摘了,洞房也闹了,那现在,我们好像该入洞房了。”
云归玉:“……”
累了,要不还是将他毒晕吧。
片刻后,历铮收起了那装腔作势的笑意,眼神深处的漠然与云归玉如出一辙。
他道:“当然了,郡主能同意我的提议,也是再好不过,那便祝我们合作愉快。”
云归玉满意颔首。
话说到这份儿上,洞房自是不必了,但若是分房睡,便会被人看出来夫妻不睦。
最后是云归玉睡床,历铮睡在侧间的榻上。
她并不习惯与人同睡一个房间,自一年前封郡主以来,她都是一个人睡;在宫里的时候,她睡云妃寝宫的外间,像这样与一个男人共处一室还是头一回。
一夜无眠,直至清晨,她听见历铮起身出门的声音,才终于支撑不住地睡了过去。
……
一晃三天过去,已到了回门的日子。
这三天,历铮确实做到了他说的互不相扰,除了每天早晨出门和晚上回房能听到的“嘎吱”声外,基本上见不到他人。
但他到底是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也包括“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今日回门,他准时出现在了府门前。
云归玉是帝后义女,回门自然是回皇宫。
二人上了马车,一路无话。
直到下了马车,云归玉挽上了历铮的胳膊,而他也心照不宣,装出一副与她亲密的样子,一路到了云鸾殿。
皇帝和皇后坐在上首,历铮和云归玉分别向二人敬茶。
“崇渊啊,可还满意朕给你选的这个媳妇?”皇帝饮过茶,一脸慈爱地问。
历铮单膝跪地,抬起头直视皇帝,不卑不亢道:“郡主国色天香,知书达理,陛下眼光不错。”
他如此不恭不敬,皇帝不怒反笑,伸出食指指着历铮轻晃:“你小子,从小便是个胆大包天、为所欲为的主,也就仗着朕喜爱你。”
他又转向云归玉:“那你呢,玉儿,这可是你自己求来的姻缘,可还满意?”
云归玉低头,脸上飞出淡淡的红意:“谢父皇成全。”
“起来吧。”
“来,崇渊,你好久没进宫看朕了,今天既来了,便先别急着走了,留下陪朕下棋。”
皇后一直保持着笑容,吩咐:“来人,去把陛下上次留在云銮殿的碧玉棋子拿出来摆好。”
于是坐着的人变成了皇帝和历铮,皇后拉着云归玉出去说了会儿话,便回来各自立在一旁观战。
云归玉忽然想起那日她与历铮下棋的情景。
历铮其人看起来潇洒不羁、少年意气,棋风却异常稳健,如同悠闲垂钓的老翁。
而她的棋风,则狠辣激进,很多时候会以杀掉一大片子的代价,去换取一次有效进攻。
自损八百无所谓,只要能伤敌一千。
以往的敌人在她的攻势下,有的一开始就溃不成军,有的坚持一阵便节节败退,可历铮却始终四平八稳,不动如山。
就算时常输子,却始终伤不到根本。
她曾也看过兵书,明白下棋有时就和打仗一样。
历铮的下棋风格便和那句兵法一样:“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不着急进攻,自己先缓慢地建立优势,等到敌人在对峙中露出破绽,再以雷霆之势击溃对方。
那晚便是如此,棋下到最后,历铮终于露出了他的锋芒,最终她在有先手优势并且对手下盲棋的情况下,只堪堪平子。
云归玉垂下眼,思绪重新回到历铮与皇帝的棋盘上来。
很不想承认的是,皇帝的棋风竟和她很像。大抵身为九五之尊,皇帝是霸道惯了的。
可皇帝毕竟老了,不及她反应迅速,不知不觉间,棋局局势已悄然逆转。
身为旁观者,云归玉清晰地看到了皇帝的破绽,历铮身为布局之人,自然也不可能没看到,可他竟然毫不犹豫地下到了别的地方。
云归玉:“……”
他在让棋,且让得隐蔽,没让皇帝发现。
这小子,他是真的胆大包天、不敬皇帝吗?
不,他分明极有分寸,知道什么事皇帝不会在意,而什么事真的会惹皇帝不高兴。
亲近如皇后、贴身太监袁微便知,皇帝最在意三件事,一是修道,二是皇权,三便是下棋。
一局终了,皇帝果然胜了一子。
他意犹未尽,还想再来,被历铮以“昨日婚仪繁重,身体太过疲乏,陛下再赢下去也是胜之不武”为由推脱了。
一出宫门,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待得进入马车,历铮感慨道:“应付皇帝真麻烦,你应该只回这一次门吧?”
这话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来了?
云归玉诧异地看着他:“历公子还是多把我当外人的好。”
历铮无所谓道:“郡主现在可还需要借着与我的联姻避难呢,必不会出卖我的。”
到了历府,晚膳已经备好。
云归玉第一次和历铮一起用了晚膳。
他们坐在一起,气氛安静,空气中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历铮并不喜欢这种氛围,却又实在做不到和一个利用自己和历家,又心机深沉的冷脸女人搭话,只好快速吃完,离开饭厅。
于是云归玉也乐得清静。
***
夜里,云归玉躺在床上,仍旧难以入眠。
回门这关过去,可她的心情却不算太好。
想到今日在宫里,皇后拉着她单独说的话,心中更是烦躁。
皇后竟要她通过历铮去拉拢历家,试探历家对于未来储君的人选是何态度,最好能在储君一事上获得历家的支持。
“玉儿,虽然谢贵妃倒台,谢家失势,可皇帝仍有可能从宗室子弟里挑选储君,若是能取得历家的支持,你弟弟的地位才能更稳固。”
“既然已经利用了历家,何不利用得更彻底一点。近水楼台,玉儿,你比任何人都有优势。”
云归玉叹了口气。
道理她明白,可她才刚和历铮做了互不相扰的约定,皇后现在却又要她跟历铮走得近点,好拉拢历家。
母亲啊,怎么总是给她出难题。
她翻了个身,看着侧间门上的挂帘,历铮就睡在这一帘之隔的地方。
脑中忽然浮现起一桩旧事来。
那时她才入宫一年,心智远没有现在成熟,作为云妃身边的宫女,她没少见别人坑害云妃。
那时她的想法还很直接,她有蛊虫在手,想报复直接用蛊虫伤人便好。
于是一次宴会上,她站在云妃身边,实则悄悄运功控蛊。
她想要毒死谢贵妃。
那个仗势欺人,总是陷害云妃的女人。
正要得手,却忽有一少年取了她头上簪子,精准地刺中了那只蛊虫。
她忐忑了很久,也生气了很久。
那只簪子,是云妃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她不知道那时的少年,究竟是否知道是她用蛊?
若是知道,为何不揭穿她。
若是不知,那为何偏偏拔她的簪子?
明明当时有离他更近的宫女。
那时少年的脸尚有几分稚嫩,却也难掩惊人风姿。
但如今一想,那人不正是历铮吗?
好哇,原来她与她这夫君还有这层旧怨呢。
云归玉忽然觉得有点不痛快。
这点不痛快属实没由来,云归玉冷静思索半晌,终于明白。
人不患寡患不均。
历铮这人喜好行侠仗义,对别人皆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凭什么到她这里,要么避之不及,要么坏她好事?
于是那点不痛快在天色微亮,看到历铮起床后走到侧门边,神清气朗地伸了个懒腰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她在历铮穿戴好朝服,边走边准备自己束发的时候,坐了起来。
“吵醒你了?抱歉。”
大抵因清晨刚醒,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云归玉盯着他,不说话。
历铮莫名其妙。
莫非,这郡主是有起床气?
正欲出门去,好叫她继续睡,便听她声音轻柔道:
“夫君,我来给你束发吧。”
历铮束发的手缓缓僵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