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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医嘱禁止的放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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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温柔地笼罩着喧闹的校门口。熟悉的烧烤摊烟雾缭绕,孜然和炭火的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勾起无数关于晚自习溜号、考后放纵的记忆。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像归巢的蜂群,挤在塑料小桌旁,笑声、碰杯声和抱怨声混成一片青春的交响。
林薇小心地扶着向阳在最角落一张稍微安静的桌子坐下。油腻的塑料桌布上还残留着上一位客人留下的竹签印子和一圈可疑的啤酒渍。她熟练地抽出纸巾用力擦了擦向阳面前的桌面,又用湿巾仔细擦了他的手——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老板,老样子!少辣,烤软点!再加份烤年糕,多刷酱!”林薇扬声点单,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脆生生的活力。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看到他们眼睛一亮:“哟!稀客啊!好久没见你俩了!小伙子……”他目光落在向阳过分苍白的脸上,那句“脸色有点差”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转成了,“……还是这么精神!等着啊,马上好!”他顿了顿,又麻利地拎过两瓶冰镇啤酒,“哐当”放在桌上,“送你们的!庆祝出院!”
冰凉的瓶身瞬间凝起水珠,在暖黄的灯光下像结了一层霜。向阳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牢牢粘在那抹诱人的琥珀色上。他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舌尖无意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冰凉液体和自由滋味的渴望——属于健康的、无忧无虑的过去的滋味。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她太了解他了。她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光亮,像困兽看到牢笼外的天空,随即又被更深沉的灰霾覆盖。他怕。不是怕死,是怕浪费这偷来的、与她相伴的分秒光阴。
“老板太客气了,”林薇抢先一步,笑着把啤酒瓶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手指触到冰冷的瓶身,激得她一颤,“不过他现在可喝不了这个,胃还娇气着呢。给我来瓶冰镇豆奶吧,谢谢老板!”
老板了然地“哦”了一声,赶紧把啤酒收了回去。
向阳没说话,只是靠在吱呀作响的塑料椅背上,微微喘了口气。也许是离开了医院那令人窒息的环境,也许是身边林薇身上传来的、熟悉的淡淡洗发水香味,也许是这嘈杂热闹的烟火人间,竟像一剂强心针,让他久违地感到一丝暖意和力气涌了上来。那层笼罩着他的、病态的灰败似乎被这暖意短暂地逼退了一些,脸颊甚至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健康的红晕。他侧过头,看着林薇忙前忙后地给他倒水、烫餐具,那双因为疾病而时常显得疲惫黯淡的眼睛,此刻竟亮晶晶的,清晰地映着烧烤摊暖黄的灯光和林薇的身影。
“薇薇,”他声音不大,却比之前清亮了许多,带着一点软糯的笑意和……不易察觉的试探,“其实……就一点点,冰的,就一口……行吗?”他像个讨糖吃的孩子,眼巴巴地望着她,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就……尝尝味儿。我保证,就一小口。”
林薇刚烫完筷子,一抬头撞进他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那里面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盼和几乎卑微的请求。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酸楚和怜爱汹涌而来。她知道他有多渴望这一刻的“正常”,多渴望触碰那象征青春和放肆的冰凉液体。
她有多久没看到他这样带着点任性、带着点鲜活渴望的眼神了?那股巨大的、混杂着惊喜和心碎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
“阳阳?”她声音有些发颤,小心翼翼地坐下,挨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和他手边那瓶老板刚送来的冰豆奶之间逡巡。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伸手拿过了向阳面前那杯刚倒好的白开水,然后拿起自己那瓶冰镇豆奶。
“老板!麻烦给个干净杯子!”她扬声喊。
很快,一个洗得发白的塑料杯放在桌上。林薇在向阳困惑又期待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将冰凉的豆奶倒进杯子里,只倒了浅浅的一个杯底,大概只有一口的量。然后,她拿起那杯白开水,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兑进那浅浅的豆奶里,直到杯中的液体变成了温凉的、淡淡的乳白色。
她把这杯“特调”推到向阳面前,眼睛亮亮的,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纵容,声音却故作轻松:
“喏,向师傅,您点的‘一点点冰啤酒’——秘方特供版。尝尝看,是不是那个意思?”
向阳愣住了,看着那杯温吞吞的、奶白色的液体,又看看林薇强装镇定却掩不住心疼的眼睛。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刚才那种清朗的笑,而是带着胸腔共鸣的、闷闷的笑,笑着笑着,眼角竟有些湿润。他伸出瘦削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稳稳地握住了那个廉价的塑料杯。
他凑近杯口,没有立刻喝,而是先深深嗅了一下——没有麦芽的醇香,只有豆奶的甜腻。但他闭上眼,仿佛真的闻到了啤酒花的芬芳。然后,他低下头,非常非常缓慢地、郑重其事地,啜饮了那一小口温凉的“特调”。
冰凉的触感早已消失,豆奶的味道也平淡无奇。但那一点点冰凉滑过喉咙的瞬间,那握着杯子时指尖感受到的、林薇传递过来的、孤注一掷的纵容和温度,却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电流,击穿了他身体的麻木和沉重。
“嗯……”他放下杯子,舔了舔沾着一点奶沫的嘴唇,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真实的、孩子般的满足和狡黠的笑意,“是那个味儿……这特酿,比什么向总办公室的香槟都带劲!”
林薇看着他满足得像个偷吃到蜜糖的孩子,看着他眼底重新燃起的、带着点顽皮的生机,鼻子猛地一酸。她赶紧低下头,拿起一串刚上桌、烤得金黄油亮的鸡翅,用力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努力扬起:“少贫!快吃你的鸡翅!凉了就不好吃了!”
向阳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了一口软嫩的鸡肉,酱汁沾了一点在嘴角。他一边满足地咀嚼,一边看着林薇低垂的眼睫上似乎沾染的水汽,心里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被这杯温吞的豆奶和眼前这个为他“造假”啤酒的女孩,彻底融化了。
他不再去看邻桌那些畅饮啤酒、肆意欢笑的少年。
他杯中有更珍贵的东西——是劫后余生偷来的烟火,是她明知短暂却倾尽全力的纵容,是这暮色四合的人间,为他特调的一口“活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