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清荷江江

8、毒修

　　黑暗，坠落感，刺骨的寒意。

　　秦云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条冰冷的河流，四面八方涌来的压力几乎要将他的骨头碾碎。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丝光亮，接着整个人被狠狠地"吐"了出来。

　　"噗通！"

　　他摔进一片泥泞中，腥臭的泥水立刻灌入鼻腔，秦云挣扎着爬起身，吐出嘴里的淤泥，这才看清周围的景象。

　　灰蒙蒙的天空下，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墨绿色的水洼间点缀着枯死的树木。

　　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和某种草药混合的古怪气味，最令人不安的是那无处不在的灰雾——它像活物般在沼泽表面流动，时而凝聚成诡异的形状。

　　"咳咳...大家都还好吗？"秦云抹了把脸，四下张望。

　　不远处，寄北正把陈伯从泥潭里拖出来；林轩阳半跪在地上检查陌颜的情况；酒尘则躺在稍高一些的土丘上，依旧昏迷不醒，但脸色比之前好多了。

　　"师兄！"陌颜看到秦云，小脸一亮，随即又皱起眉头，"你的手臂..."

　　秦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血，奇怪的是，他竟然感觉不到疼痛。

　　"沼泽里的水有毒。"林轩阳快步走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麻痹效果，不及时处理会伤及经脉。"

　　他倒出一些青色粉末撒在伤口上，秦云顿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忍不住闷哼一声。

　　"忍一忍。"林轩阳手法娴熟地包扎伤口，"幸好只是皮肉伤。这沼泽比传闻中更危险，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

　　寄北扶着陈伯走过来："酒尘前辈怎么样？"

　　"气息平稳，但短时间内醒不过来。"陈伯咳嗽两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罗盘，"百草谷的药园在哪个方向？"

　　林轩阳看了看罗盘，指向东北方："穿过这片沼泽，大约十里。但..."他犹豫了一下，"途中要经过'毒娘子'的地盘。"

　　"毒娘子？"陌颜打了个寒颤，"听起来就不像好人..."

　　"迷雾沼泽三大毒修之一。"寄北沉声道，"据说擅长操控毒虫，连金丹修士都不敢轻易招惹。"

　　秦云将酒尘背起："没有别的路吗？"

　　林轩阳摇头："这是最快的路线。绕路的话，至少要三天，而且会经过更多危险区域。"

　　"那就闯一闯。"秦云紧了紧背带，"我在前，寄北断后。林兄负责指路，陈伯和陌颜走中间。"

　　一行人小心地在沼泽中前进，秦云运转《太虚凝元诀》，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灵气护罩，既能抵挡毒雾，又能试探脚下的虚实——沼泽中看似坚实的土地，很可能下一秒就会变成吃人的泥潭。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三丈。

　　四周静得出奇，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只有偶尔从水下传来的"咕嘟"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观察他们。

　　"不对劲..."林轩阳突然停下脚步，"太安静了。"

　　话音刚落，陌颜脚下的"地面"突然蠕动起来！一条碗口粗的墨绿色藤蔓破土而出，直奔她脚踝而去。

　　"小心！"秦云来不及拔剑，直接一道剑气斩出，将藤蔓斩断。

　　断口处喷出腥臭的黑色液体，溅在附近的芦苇上，芦苇立刻枯萎变黑。

　　"毒龙藤！"林轩阳脸色大变，"快跑！这附近一定有——"

　　他的警告被一阵"沙沙"声淹没。四周的沼泽中突然钻出数十条同样的藤蔓，如同活蛇般向众人袭来。

　　"结阵！"寄北长枪横扫，斩断三条藤蔓，但更多的从四面八方涌来。

　　陈伯抛出几张符箓，化作火球烧毁了一片藤蔓，但很快又有新的补上。

　　林轩阳双手结印，道道青光射出，被击中的藤蔓动作变缓，但无法彻底阻止。

　　秦云一手扶着背上的酒尘，一手持剑，剑气纵横却难以兼顾所有方向。

　　一条藤蔓趁机缠上他的小腿，尖锐的倒刺扎进皮肉，剧毒立刻让整条腿失去了知觉。

　　"师兄！"陌颜惊叫一声，不知哪来的勇气，抓起地上一根枯枝就朝那藤蔓打去。

　　"别碰！"林轩阳想阻止却为时已晚。

　　藤蔓感应到新的猎物，立刻分出一支袭向陌颜。就在它即将碰到陌颜手腕的瞬间，一道银光突然从她体内迸发！

　　以陌颜为中心，一层冰霜迅速蔓延，所过之处藤蔓全部冻结，保持着最后一刻的狰狞姿态。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陌颜自己。她看着自己微微发光的手，满脸不可思议："我...这是..."

　　"玄阴灵体的本能反应。"林轩阳快速检查了秦云的伤势，给他喂下一粒解毒丹，"但这样会暴露我们的位置。"

　　仿佛印证他的话，远处雾气中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呵呵呵...我当是谁敢在我的地盘撒野，原来是几个迷路的小家伙。"

　　声音忽左忽右，飘忽不定，雾气突然剧烈翻滚，向两侧分开，一个身影缓步走来。

　　那人一身墨绿长袍，几乎与沼泽融为一体。看起来三十出头，面容阴柔俊美，长发用一根蛇形玉簪松松挽起。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瞳孔竟是诡异的竖瞳，如同冷血动物般令人不寒而栗。

　　"沈裴！"林轩阳低声警告，"毒娘子手下的头号毒修。"

　　沈裴的目光扫过众人，在看到陌颜时微微一顿，竖瞳收缩了一下："有趣...非常有趣..."

　　他轻轻抬手，那些被冻住的毒藤突然软化，如同听话的宠物般缩回地下。

　　整个沼泽再次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袭击从未发生过。

　　"诸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沈裴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得像个贵族公子，"不如到寒舍一叙？"

　　秦云警惕地盯着他："多谢好意，我们赶时间。"

　　"赶时间去送死吗？"沈裴轻笑，"再往前就是'血蚊泽'，这个季节的血蚊...可是饿得很呢。"

　　他转向陌颜，笑容加深："小姑娘的玄阴之体虽然厉害，但对付成千上万的血蚊...恐怕力有不逮吧？"

　　陌颜不自觉地往秦云身后缩了缩，沈裴的话戳中了他们的软肋——酒尘昏迷不醒，秦云中了毒，其他人也都精疲力尽，确实难以应对更多危险。

　　"你想要什么？"林轩阳直截了当地问。

　　沈裴的竖瞳闪过一丝玩味："百草谷的小神医果然爽快。"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很简单，我对这位玄阴灵体的小姑娘很感兴趣，想请她帮我个小忙，作为交换，我保证你们安全通过沼泽。"

　　"休想！"秦云斩钉截铁地拒绝。

　　沈裴并不动怒："别急着拒绝，你们带着伤员，又得罪了幽冥殿...在这迷雾沼泽，没有我的帮助，寸步难行。"

　　他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嗡鸣声，像是无数昆虫在振翅。

　　声音越来越近，灰雾中隐约可见一片红云正在逼近。

　　"血蚊群。"沈裴悠然道，"做决定的时间不多了。"

　　嗡鸣声已经近在咫尺，秦云能看到那些拳头大小的血色蚊子，尖锐的口器闪着寒光。他握紧剑柄，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响起："我们跟你走。"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声音来源——酒尘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挣扎着从秦云背上下来。

　　她的脸色仍然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酒！"陌颜想扶她，被轻轻推开。

　　酒尘直视沈裴："但我有条件——不得伤害任何人，包括她。"

　　沈裴挑眉："酒尘大人醒得真是时候。"他微微欠身，"我保证，只是请这位姑娘帮忙催化一株灵药，绝无伤害之意。"

　　酒尘冷笑："毒修的话能信？"

　　"那我以心魔立誓如何？"沈裴竖起三指，"若我有加害之心，必遭万毒噬心而亡。"

　　修士的心魔誓是最重的誓言，一旦违背，修行路上必生心魔，酒尘这才微微点头："带路吧。"

　　血蚊群已经近在咫尺，沈裴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拔开塞子。

　　一股奇异的香气飘出，血蚊群立刻如避蛇蝎般四散而逃。

　　"请随我来。"沈裴转身走向雾气深处。

　　秦云压低声音问酒尘："前辈，为什么答应他？"

　　酒尘虚弱地笑了笑："沈裴虽然心狠手辣，但从不违背誓言，而且..."她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他对玄阴灵体的兴趣，或许能帮我们争取时间。"

　　林轩阳走在酒尘另一侧："前辈认识他？"

　　"听说过。"酒尘轻声道，"沈裴曾是百草谷弟子，因痴迷毒道被逐出师门，他在毒术上的造诣...确实独树一帜。"

　　林轩阳面露惊讶："谷中从没提起过这事..."

　　一行人跟着沈裴在迷雾中穿行，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化。

　　枯死的树木被奇形怪状的紫色灌木取代，沼泽水洼变成了诡异的绿色，上面漂浮着荧光点点。

　　终于，一座建在高地上的木屋出现在视野中。

　　屋子不大，却精巧别致，四周种满了各种药草，有些开着艳丽的花朵，有些则结着形状怪异的果实。

　　"寒舍简陋，诸位将就。"沈裴推开篱笆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屋内比外表看起来宽敞许多，分为前后两进。

　　前厅摆着一张长桌，上面整齐排列着各种瓶瓶罐罐；后厅被一道竹帘遮挡，隐约可见里面有个硕大的丹炉。

　　"伤员可以躺在这里。"沈裴指了指靠窗的一张矮榻，"其他人自便。"

　　秦云小心地扶着酒尘躺下，林轩阳立刻上前为她把脉，沈裴则走向一个柜子，取出几个小瓶。

　　"解毒丹，对藤蔓毒有奇效。"他抛给秦云一瓶，又递给陌颜一个小盒子，"安神香，能稳定玄阴灵体的气息波动。"

　　陌颜迟疑地接过，看向林轩阳，后者微微点头，她才道谢收下。

　　"现在，说说你的'小忙'。"酒尘强撑着坐起身。

　　沈裴笑了笑，掀开后厅竹帘："请随我来。"

　　众人跟随他进入后厅，只见中央一个半人高的丹炉正冒着缕缕青烟。

　　丹炉旁是一个水晶罩子，里面生长着一株奇特的植物——通体雪白，茎干透明如冰，顶端结着一颗珍珠大小的黑色果实。

　　"幽冥玄莲。"林轩阳倒吸一口冷气，"传说只生长在阴阳交界处的奇药！"

　　沈裴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小神医果然见多识广。"他轻抚水晶罩，"这株玄莲我已培育三年，只差最后一步——需要纯阴之气催化，才能完全成熟。"

　　他转向陌颜："姑娘只需将一滴血滴在水晶罩上，剩下的交给我即可。"

　　"就这么简单？"陌颜怀疑地问。

　　"就这么简单。"沈裴微笑，"我以心魔立誓过，绝不会伤害你。"

　　酒尘突然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林轩阳连忙扶住她："前辈需要休息！"

　　沈裴看了看酒尘的状况，皱眉道："噬魂钉加幽冥火...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他想了想，从架上取下一个玉盒，"这是'九转还魂丹'，可暂时压制她的伤势。"

　　秦云接过玉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龙眼大小的紫色丹药，散发着淡淡清香，他看向酒尘，后者微微点头，这才道谢收下。

　　"现在，可以帮我这个忙了吗？"沈裴看向陌颜。

　　陌颜咬了咬唇，看向秦云，秦云正要反对，林轩阳却突然开口："我可以代替她吗？我修炼的青木灵气也有催化之效。"

　　沈裴摇头："必须是纯阴之血。"

　　"我来。"陌颜突然下定决心，"但你要保证我们安全离开沼泽，并且给我们指一条避开幽冥殿的路线。"

　　沈裴笑了："成交。"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陌颜用小刀划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滴在水晶罩上。

　　血珠接触罩子的瞬间，整个水晶罩亮起妖异的红光，里面的幽冥玄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黑色果实迅速膨胀到拳头大小。

　　"完美！"沈裴激动地捧起水晶罩，"终于...终于成功了！"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幽冥玄莲的果实突然爆开，一股黑气喷涌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个狰狞的鬼脸！

　　"不好！"林轩阳一把拉回陌颜，"是幽冥印记！"

　　鬼脸发出刺耳的尖笑，猛地扑向陌颜。秦云拔剑就斩，剑气却穿透鬼脸毫无作用。

　　眼看鬼脸就要碰到陌颜，一道青光突然从她胸前迸发！

　　鬼脸被青光阻挡，发出愤怒的嘶吼，转而扑向最近的沈裴，沈裴不慌不忙，从袖中抛出一把绿色粉末。

　　粉末接触鬼脸的瞬间，鬼脸如同被腐蚀般开始溶解。

　　"姜夜...你果然留了一手..."沈裴冷笑，手中不停，又取出几个小瓶快速调配着什么。

　　鬼脸在绿色烟雾中挣扎，发出非人的惨叫："沈裴...背叛者...殿主不会放过你..."

　　"闭嘴吧。"沈裴将调好的液体泼向鬼脸，后者立刻化为青烟消散。

　　屋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警惕地盯着沈裴，秦云甚至已经拔剑在手。

　　沈裴却像没事人一样收起各种瓶罐："看来幽冥殿早就在玄莲上做了手脚，幸好发现得早，不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陌颜一眼，"小姑娘现在已经被标记了。"

　　"你早就知道？"秦云厉声质问。

　　沈裴耸肩："怀疑过，但不确定，现在证实了，不是很好吗？"

　　"你利用我们！"寄北长枪直指沈裴咽喉。

　　沈裴不躲不闪："互惠互利而已，我得到了成熟的幽冥玄莲，你们...避免了被幽冥殿追踪的危险。"他看向酒尘，"对吧，酒尘大人？"

　　酒尘虚弱地点点头："他说得没错，幽冥印记一旦种下，千里之外也能追踪，现在被提前触发，反而是好事。"

　　秦云不甘心地收剑："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当然。"沈裴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不过..."他看向窗外，"天快黑了，夜晚的沼泽...可不是闹着玩的。"

　　确实，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雾气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紫色，隐约有巨大的影子在其中游动。

　　"明早再走。"酒尘做出决定，"沈裴，我们需要食物和休息的地方。"

　　沈裴微笑："如您所愿。"

　　当晚，众人挤在沈裴提供的客房里休息，秦云守夜，坐在窗边警惕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月光透过紫色的雾气，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师兄..."陌颜悄悄走到他身边，"你还不休息？"

　　秦云摇头："睡不着。"他看向陌颜，"今天...你太冒险了。"

　　陌颜低下头："我只是想帮忙..."

　　"我知道。"秦云叹气，"但你的安全最重要，如果那鬼脸伤到你..."

　　"林师兄之前送了护身符保护我。"陌颜抬头，眼中闪着光，"他好像总能预料到危险。"

　　秦云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林轩阳确实...懂得很多。"

　　"师兄..."陌颜犹豫了一下，"你觉得沈裴真的会遵守诺言吗？"

　　秦云正要回答，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太虚佩在胸前微微发烫！这是有危险的预警！

　　"嘘！"他示意陌颜安静，悄悄看向窗外。

　　月光下，沈裴正站在院子里的药圃旁，手中捧着那颗幽冥玄莲的果实。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果实中延伸出无数细小的黑色丝线，正连接着...每个人的房间！

　　秦云瞬间明白了——沈裴根本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用他们做养料培育那株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