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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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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在山顶一处开阔的观景台边缘。
四周漆黑,只有远处脚下的城市如同铺展开的一片浩瀚无垠、流淌不息的璀璨星河。
万家灯火密集而遥远,橘黄、冷白、亮蓝……无数光点闪烁跃动,汇成一片静谧的光海。
贺景尧关了引擎,但没有立刻下车。
他没有看她,只是将车窗完全降下。
冰冷狂野的山风灌进车内,吹得两人额角的碎发都向后翻飞。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
孟诗岚身上的薄裙瞬间被穿透,皮肤上立刻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冷得牙关都有些发抖。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抱紧手臂。
孟诗岚转头望向窗外那片浩瀚灯海。
城市的喧嚣被高山隔离,脚下那片星海般的灯火无声流淌,带着一种令人屏息的平静力量。
她坐在窗旁,被山风吹拂着。
那是一种与在贺家大厅角落里那种被针扎刀刺、孤立无援的冷截然不同的体验。
这里的冷,浩大而清晰。
是风吹过身体的冷冽,而不是心沉冰窖的窒息。
贺景尧熄了车灯。
车顶一小排氛围灯自动亮起,微弱的暖黄光晕在漆黑的山顶空间里,像船舱中的一盏孤灯。
他侧过身,手臂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这才第一次真正看向坐在副驾驶座的孟诗岚。
她的侧脸隐在微光与车外沉暗的交界处,鼻尖被山顶冷风冻得微微泛红。
被山风吹得凌乱拂动的发丝下,那张平时总带着点怯懦茫然的脸,此刻却像是在体验某种全然陌生的感觉,有些怔忡。
她的指尖交叠着,用力地互相抵着,抵到微微发白。
贺景尧的目光落在她冻得微红的鼻尖上,片刻后移开。
他重新发动车子,关上车窗,打开空调暖风。
暖风机开始工作,将车厢里冰冷的空气一点点驱逐。
贺景尧熟练地挂挡,倒车,调转方向。
SUV平稳地驶入下山的车道,将山顶那一片浩瀚沉静的黑暗,缓缓抛在了身后。
暖气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开始重新包围住身体。
沉默像潮水一样在暖意中无声流淌。
车子在孟诗岚租住的那栋破旧筒子楼下停稳。
老旧小区的夜晚,总是寂静的。
远处有一盏坏了的路灯,微弱地闪烁着,时不时发出一点电流声。
只有几扇零星的窗户亮着光,大部分都已经熄灯。
孟诗岚解开安全带,手放在车门拉手上。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后……”贺景尧先开口了。
他侧过脸看向她。
“难受了,”他的声音不高,语气也是淡淡的,“找我。”
孟诗岚的心口猛地一跳。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别忍。”
这是他开车离开贺家后,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孟诗岚点点头。
秋意渐浓。
一场蓄谋已久的秋雨终于落了下来,不算暴烈,只是绵密执着,没日没夜地敲打着城西这幢斑驳老旧的筒子楼。
雨水沿着开裂的外墙往下淌,渗进楼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灰尘和常年潮气混合的土腥味。
老式格栅窗的外玻璃被不断冲刷,一片模糊的水光。
孟诗岚蜷缩在单人床角落,用厚实的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脸。
皮肤干燥紧绷,骨头缝里像被塞满了冰冷的湿棉花,一阵阵酸胀发软,冷得打颤。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喉咙像被刀子割过。
手机在枕边无声地亮了一下。
她艰难地挪动沉重的手臂,费力地摸过来。
是贺安青。
四个字跳在屏幕上,毫无温度:【怎么回事?】
视线有些模糊,孟诗岚眨了眨眼,才看清之前自己发出去的那条语无伦次的微信:【烧得好厉害,38度7,感觉骨头都疼,家里好像没退烧药了,[难受]】
他是过了很久才回复的。
久到她中间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几次,又难受醒过来几次。
又来一条,贺安青:【家里没有?】
她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半分钟。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咚”地一声闷响掉在厚实的被子上。
头猛地一偏,酸胀的太阳穴重重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粗糙老旧的墙皮贴着滚烫的皮肤,那点冰凉带着点刺激,稍微压下一点浑身的燥热。
窗户玻璃被雨点不断冲刷,啪嗒啪嗒,像是模糊而单调的催眠曲。
她又睡着了。
昏沉间不知过了多久。
再醒来,天已经黑了。
应该是到了晚饭时间。
老楼隔音很差,邻居家的炒菜声、婴儿哭声、夫妻争执声……平时能灌满整个屋子,现在都模模糊糊,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孟诗岚好像做了个短促的噩梦,被一阵沉闷的敲门声惊醒。
那声音迷迷糊糊,听不真切。
咚、咚、咚……
是有规律的敲门声。
一下,又一下,平稳而有力。
孟诗岚费力地睁开眼睛,室内一片昏暗,只有窗外模糊的路灯光线透过雨水淋漓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的一点点光影。
声音似乎是从外面那道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防盗门传来的。
又一下敲击。
她一激灵。
不是梦。
这会儿,会是谁?
有一瞬间,她的心跳乱了一下。
贺安青?
只有他会来吧。
孟诗岚挣扎着掀开沉重的被子,双脚刚踩上冰凉的水泥地面,一股强烈的晕眩袭来,她赶紧扶住粗糙的白灰墙壁才勉强稳住。
拖着沉重的步子,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堆里,又虚又软。
从床边到门廊只有几步距离,她却走了仿佛一个世纪。
她摸索着按下灯的开关,“啪嗒”一声,昏黄的光线骤然亮起,刺得她眯起了眼睛。
打开木门,隔着铁栅栏上的横挡缝隙,她看到门外楼道里站着一个人影。
雨水打湿了他的黑发,微微濡湿了他深灰色羊绒大衣的肩头。
他左手提着一个看上去就很沉的大号药房袋子,右手似乎还拎着一个圆形的保温桶。
昏黄的灯光从斜上方打在他脸上,他镜片上还凝着没滑落的小水珠,遮住了后面的眼神,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安静地望着她。
贺景尧。
怎么会是他?
孟诗岚僵在门里,扶着冰冷的门框,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像是还在刚才那个混乱发热的梦里没醒过来。
“开门。” 门外传来贺景尧的声音。
是他。
居然真的是他。
隔着门缝,他的声音低沉稳重,带着一丝雨夜才有的寒浸浸的凉气。
他似乎微微皱了下眉,目光落在她身上那条被滚得皱巴巴的薄睡裙上,很快移开。
孟诗岚终于反应过来。
手指抖得厉害,连转了两下才拧开了防盗门里面的门栓。
冰冷的铁栅栏门被拉开一条缝。
贺景尧一步跨了进来,带进一股干净的寒凉。
狭窄的门厅被他高大的身影占据了大半。
他身上有种雨水的腥气和高级羊绒混合的特别味道。
“把门关上。”贺景尧一边说着,一边扫向这间光线昏暗、陈设简陋的屋子,眉头似乎又拢紧了一些。
孟诗岚依言,用力眨眨眼,吃力地将它重新合拢、扣紧插销。
插销不太好用,健康的时候都要对好几次才行,更何况现在头晕眼花肌肉酸痛。
做完这一切,力气仿佛被抽干了,她有些摇摇欲坠地靠在关好的门板上喘气。
贺景尧已经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小方桌上。
他自己脱下了沾着雨水的大衣,没有四处找地方挂,只是随意地挽在臂弯里,丝毫不在意这拥挤狭窄的空间。
他转过头看向她,隔着几步的距离。
没有客套的问候。
他的目光在她潮红异常的脸颊和明显带着病气的眼睛上停留片刻,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情绪:“量体温了吗?”
“量,量了,”孟诗岚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风箱,“38度7……”
一说话,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又涌上来,她忍不住侧过头呛咳了几声,蜷缩着身体靠住门板支撑。
贺景尧没什么表情,只点了一下头,把大衣放在小方桌庞大椅子上。
“先吃药。”他简洁地吩咐,伸手打开那个巨大的药袋,拿出一个白色塑料小盒,里面是分装好的几种药片,又从药袋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
“吃了药再喝粥。”
孟诗岚迟钝地挪过去。
贺景尧站在桌子旁,让开一点位置,把药盒和那瓶水推到孟诗岚面前。
她拿起那白色的塑料药盒,拨开卡口,取出药片。
指尖都在发抖,险些把药片洒出来。
她捏起那几颗冰凉的小东西,一股脑全倒进嘴里,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冷的矿泉水。
水流冲下药片,喉咙的刺痛感更鲜明了一些。
贺景尧打开那只深色的保温桶,桶盖拧开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噗”声。
浓郁的白色热气立刻从桶口涌出,香气顿时弥漫开。
他把盖子翻开放在一边,拿起保温桶自带的不锈钢勺,在桶里搅动了几下。
微黄的、粘稠的米粒裹着细细的肉丝和褐色的皮蛋碎翻滚了一下,浓郁的香味直冲孟诗岚鼻腔,带着姜的暖香和米的清甜。
碗口还冒着团团温暖的白气。
贺景尧看了孟诗岚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没说。
他打量了一眼屋子,走到厨房,拿出一只白色瓷碗,拿勺子盛了半碗,放在她刚才喝水的桌面位置上,又拉开桌边的木头椅子坐了下来。
“皮蛋瘦肉粥,”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趁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