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栀》酥真

2、Gardenia

　　许允乐盯着手机屏幕，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已经看了不下二十遍。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下周三晚上七点，半岛酒店后花园"——这个邀约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允乐，起床了吗？"母亲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传来，"韩家今天要来家里做客，十点就到，你得准备一下。"

　　许允乐猛地将手机塞到枕头下："起来了，妈妈。"

　　她拉开窗帘，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订婚已经过去三天，她几乎没怎么睡好。

　　每次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韩京野那张在月光下谈论音乐时真诚的脸，和宴会上那个冷漠疏离的完美继承人。

　　"真是疯了..."她喃喃自语，打开衣柜。

　　母亲肯定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今天要穿的衣服——端庄得体，符合许家千金和韩家未来少奶奶的身份。

　　果然，一条淡粉色的连衣裙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搭配着珍珠首饰。

　　许允乐叹了口气，机械地开始梳洗打扮。

　　镜子里的女孩有着精致的五官和光洁的皮肤，眼睛下方却有着淡淡的青色。她拿起遮瑕膏，轻轻涂抹，就像掩盖她内心的不安一样。

　　下楼时，父亲正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不时查看手表。

　　"允乐，过来。"许志远招手，"今天韩家正式来访，你必须表现得体。韩京野是韩老爷子最器重的孙子，二十一岁就接手了家族核心业务，你能嫁给他是我们许家的福气。"

　　"爸爸，我才十九岁，大学还没毕业..."

　　"年龄不是问题。"许志远打断她，"重要的是两家联姻带来的商业价值。韩家在京城的势力，加上我们许家的资本，将是双赢的局面。"

　　许允乐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那他...韩京野本人同意这门婚事吗？"

　　许志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当然。这种级别的联姻，个人意愿从来不是首要考虑因素。

　　不过你放心，韩京野各方面条件都很出色，你会慢慢喜欢上他的。"

　　门铃响起，管家快步走去开门。许允乐的心跳突然加速，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裙摆，又觉得自己的举动很可笑。

　　韩家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想必就是韩家老爷子。韩京野跟在后面，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蓝色西装，表情平静如水。

　　"老许啊，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韩老爷子声音洪亮，与许志远热情握手。

　　"韩老说得对，这是我们的荣幸。"许志远笑容满面，转向许允乐，"允乐，来见过韩爷爷。"

　　许允乐乖巧地上前行礼，余光却瞥见韩京野正看着她。当她鼓起勇气与他对视时，他却已经移开了目光，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这就是京野，你们昨晚已经见过了。"韩老爷子拍了拍孙子的肩膀，"这小子性格有点冷，但能力没得说，二十一岁就把集团的海外业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许志远连连称赞。

　　大人们开始寒暄，许允乐站在一旁，感觉自己像一件正在被评估的商品。

　　韩京野也没有参与谈话，只是偶尔简短地回答长辈的问题，声音低沉而克制。

　　"两个孩子刚认识，不如让他们单独聊聊？"许母提议道，"花园里新开了栀子花，年轻人应该喜欢。"

　　"好主意。"韩老爷子点头，"京野，带许小姐去花园走走吧。"

　　韩京野微微颔首，走到许允乐身边："许小姐，请。"

　　他的语气礼貌而疏远，与花园里那个谈论德彪西和肖邦的人判若两人。许允乐勉强点头，跟着他走向后花园。

　　五月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花园里的玫瑰确实开得正盛，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保持着安全距离，谁都没有先开口。

　　"你收到我的短信了吗？"韩京野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很轻。

　　许允乐一怔，没想到他会直接问这个："收到了。"

　　"你会来吗？"

　　她抬头看他，阳光在他的睫毛下投下细碎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冷峻了："我不知道。"

　　韩京野沉默了一会儿："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你是许志远的女儿。"

　　"我也不知道你是韩家的继承人。"许允乐咬了咬下唇，"所以...那只是个巧合？"

　　"是的。"他看向远处的玫瑰花丛，"如果我知道你是谁，就不会..."

　　"就不会跟我说话？还是不会邀请我弹琴？"许允乐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愤怒，"我明白了，韩大少爷只跟合适的人交流音乐，是吗？"

　　韩京野转过头，眉头微皱："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许允乐压低声音，以免被屋里的人听见，"在花园里你可以畅所欲言，在正式场合就装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出乎她的意料，韩京野的嘴角微微上扬："机器人？这个比喻很新颖。"

　　"这不好笑。"许允乐交叉双臂，"我不喜欢被人耍着玩。"

　　"我没有耍你。"韩京野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只是...有些事情比你想象的复杂。"

　　"比如？"

　　"比如我们两家的联姻不只是简单的商业合作。"他压低声音，"有些事情我不能现在解释，但请你相信，那天晚上的对话是真实的，音乐不会说谎。"

　　许允乐想反驳，却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恳求。

　　这让她想起了他弹琴时的样子，那种全神贯注的投入和热情。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最终说道。

　　韩京野点点头："我理解。"他停顿了一下，"许小姐，虽然我们的相识方式...不太传统，但我希望我们能互相了解。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下午三点，国家大剧院有一场朗朗的钢琴独奏会，我有两张票。"

　　许允乐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朗朗？"

　　"你在花园里弹的《月光》，处理方式和他很像。"韩京野轻声说，"特别是左手和弦的部分。"

　　他竟然注意到了这样的细节。

　　许允乐的心跳漏了一拍："我...我需要问问父母。"

　　"当然。"韩京野微微颔首，"如果你能来，我会很高兴。"

　　他的语气依然克制，但眼神中闪过一丝许允乐在花园里见过的那种光彩。

　　就在这时，韩老爷子在屋里喊他们回去。

　　"该回去了。"韩京野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许小姐，请。"

　　许允乐跟着他往回走，内心翻腾不已。

　　这个拥有两副面孔的男人到底是谁？是冷酷精明的商业奇才，还是那个在月光下与她灵魂共鸣的音乐爱好者？更重要的是，她应该相信哪一个他？

　　"允乐，韩京野邀请你明天去听音乐会？"午饭后，韩家人刚离开，许母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许允乐点点头："朗朗的钢琴独奏会。"
　　"太好了！"许母拍手，"这说明他对你有好感。你一定要去，好好打扮一下。"

　　"可是妈妈，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这正是互相了解的好机会。"许志远插话，"韩京野平时很少参加社交活动，能主动邀请你，说明他很重视这门婚事。"

　　许允乐想说这也许只是因为音乐，但忍住了。她知道在父母眼中，这一切都只是商业联姻的一部分。

　　"我可以去，但我需要一些关于他的资料。"她试探性地说，"毕竟我们要...结婚，我至少应该知道他的基本情况。"

　　许志远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是我聪明的女儿。

　　我已经让助理整理了韩京野的公开资料和商业履历，晚点发到你邮箱。不过记住，不要在他面前表现得太明显，男人不喜欢太精明的女人。"

　　许允乐勉强点头，转身上楼。回到房间，她立刻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会儿，回复了韩京野的短信：

　　「明天音乐会，我会去。——许允乐」
　　发送后，她立刻把手机扔到床上，仿佛那是个烫手的山芋。

　　几秒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很高兴你能来。下午两点，我会派车来接你。——韩京野」

　　许允乐盯着这条短信，心跳加速。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决定。

　　但有一点她很确定——她需要了解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在这场看似完美的联姻中保住最后一点自主权。

　　第二天下午，许允乐站在衣帽间前，纠结着穿什么。

　　最终，她选择了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和浅蓝色开衫，搭配小巧的珍珠耳钉——既不过分隆重，也不显得随意。

　　"小姐，韩先生的车到了。"管家在门外通报。

　　许允乐深吸一口气，拿起小手包下楼。门外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韩京野站在车旁，一身深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看起来比昨天随意一些。

　　"下午好，许小姐。"他微微颔首。

　　"下午好。"许允乐轻声回应，注意到他今天戴了一副细框眼镜，显得更加书卷气。

　　韩京野为她打开车门："希望你喜欢今天的曲目，主要是肖邦的作品。"

　　"我很喜欢肖邦。"许允乐坐进车里，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来自韩京野的香水还是车内香氛，她分不清。

　　车子平稳地驶向国家大剧院，两人之间的沉默并不令人不适。

　　许允□□过车窗观察韩京野的侧脸——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下颌，还有那双让人看不透的眼睛。

　　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反而有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你在看什么？"韩京野突然问道，依然目视前方。

　　许允乐脸颊发热："没什么...只是好奇你为什么喜欢肖邦。"

　　"因为他的音乐里有克制的情感。"韩京野的声音很轻，"表面上优雅完美，内里却波涛汹涌...很像生活，不是吗？"

　　这个回答让许允乐惊讶不已。她正想追问，车子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国家大剧院前人头攒动，韩京野护着许允乐穿过人群，出示VIP门票。

　　他们被引导到一个私人包厢，远离主观众区，视野却极佳。

　　"你经常来听音乐会吗？"许允乐问道，看着韩京野熟练地调整座椅。

　　"只要在北京，每周都会来。"他从西装内袋取出节目单，"今天下半场有《英雄波兰舞曲》，是我最喜欢的曲目之一。"

　　灯光暗了下来，演出即将开始。朗朗走上舞台，鞠躬致意，然后在钢琴前坐下。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许允乐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肖邦的《夜曲》如流水般倾泻而出，许允乐闭上眼睛，完全沉浸在音乐中。

　　当曲子进行到高潮部分时，她感觉有什么碰了碰她的手——是韩京野的手指，轻轻地在扶手上打着拍子，与音乐完美同步。

　　许允乐睁开眼睛，看向韩京野。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专注而炽热，与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的韩家继承人截然不同。

　　这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花园里那个与她四手联弹的青年。

　　中场休息时，韩京野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皱："抱歉，我得接这个电话。"

　　许允乐点点头，韩京野走到包厢外的走廊上。透过半开的门，她听到他压低声音说话：

　　"...不，这个方案不行...告诉赵家，他们的条件我不能接受...对，即使老爷子同意也不行..."

　　他的语气冷硬而权威，完全不像刚才谈论音乐时的样子。许允乐不自觉地竖起耳朵。

　　"...并购案必须按原计划进行...不，我不会改变主意...许家那边我自有安排..."

　　许允乐的心一沉。

　　自有安排？这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想起父亲说过，这场联姻背后有复杂的商业算计。

　　难道韩京野接近她，真的只是为了商业利益？那些关于音乐的谈话，都只是精心设计的表演？

　　韩京野回到包厢时，许允乐已经换了一副冷淡的表情。

　　"一切还好吗？"他问道，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很好。"许允乐勉强一笑，"只是有点累了。"

　　下半场的音乐开始了，但许允乐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

　　她的思绪乱成一团，不断回放韩京野电话中的只言片语。"许家那边我自有安排"——这句话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音乐会结束后，韩京野提议去附近的茶室坐坐，许允乐婉拒了。

　　"我想直接回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韩京野注视着她，目光锐利得像能看透她的心思："是因为那个电话吗？"

　　许允乐一愣："什么？"

　　"你听到了我的电话。"这不是疑问句，"我猜...你误会了什么。"

　　"我没有误会什么。"许允乐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我只是累了。毕竟，我们才认识几天，没必要假装很熟。"

　　韩京野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你说得对。我送你回家。"

　　回程的路上，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许允乐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懂音乐、懂她的人，现在看来，那可能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车子停在许家别墅前，韩京野下车为她开门："许小姐，谢谢你今天陪我听音乐会。"

　　"谢谢你的邀请。"许允乐公式化地回应。

　　"关于那个电话..."韩京野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只是说，"有些事情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我希望有一天能向你解释清楚。"

　　许允乐点点头，没有回答，转身走向家门。

　　就在她即将进门时，韩京野突然喊道：
　　"许允乐。"

　　她惊讶地回头——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全名。

　　"周三晚上，花园里的钢琴。"他的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我会在那里等到八点。来不来，由你决定。"

　　许允乐没有回应，快步走进屋里。关上门，她靠在门板上，心跳如雷。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是冷酷算计的商业精英，还是那个在音乐中展现真实自我的青年？更重要的是，她该相信哪一个他？

　　上楼后，她打开电脑，查看父亲助理发来的韩京野资料。

　　文件很详细，从他就读的学校（伊顿公学、哈佛商学院）到经手的商业案例（三个成功的跨国并购案），再到个人爱好（古典音乐、击剑、帆船）。

　　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完美得近乎不真实的精英履历。

　　但许允乐注意到一个细节：韩京野十五岁那年，有一年的空白期，资料上只写着"私人原因，未公开活动"。

　　而就在那一年后，他突然从音乐学校转学到了商业学院。

　　"奇怪..."许允乐喃喃自语，继续往下翻。

　　在文件的最后，有一行小字备注："注：韩京野私下资助多家音乐学校和独立音乐人，但要求绝对保密。"

　　这个发现让许允乐瞪大了眼睛。资助音乐学校？要求保密？为什么一个商业奇才会对音乐有如此执着的热情，却又如此刻意地隐藏它？

　　她想起韩京野说过的话："有些事情比你想象的复杂。"也许，这个谜一样的男人身上，真的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许允乐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周三晚上的邀约，她到底该不该去？

　　如果去了，是走进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还是揭开韩京野面具下的真实面孔？

　　她不知道答案。唯一确定的是，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将改变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