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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节|新歌 ...

  •   第四十二节|新歌

      夜半上线,无预告。

      前奏只有呼吸与雪。

      歌名是:《戏终人未散》。

      零点过后,城市把声音慢慢收回体内。

      广告牌熄掉一盏一盏灯,马路像被擦拭过的黑玻璃,只剩远处救护车偶尔掠过的红。

      南城的录音棚里,空调声低得像潮水。

      望川把耳机挂在脖子上,屏幕前最后一条音轨完整铺开——不是旋律,是一条长长的灰;点开,才看见里面细细的亮。

      这条亮,是他自己录下的呼吸。

      他花了三天只为了抓住一口气最自然的起伏:入、停、出。每一次录,他都会让屋子更暗一点,直到整个空间只剩下他胸腔微微抬落的影子,像一面小船在看不见的湖面上轻轻起伏。

      桌边那个咖啡纸杯冷掉很久,杯壁皱成一圈又一圈的白。

      他把杯子移到一旁,抽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轻轻抖开,里面那副旧耳机滑出来,线在桌上画成一个不甚完美的圆。

      耳机外壳上还有当时被撞到的一点小小刮痕,像一颗凝冻的尘。

      小贺打了个盹又醒来,困得眼睛发红:「哥,要不要先睡?明天上线也可以。」

      「今天。」望川说。

      他把耳机插进前级,没有戴上,只让它静静躺在桌上,像把某个人的名字放回原位。

      林悦推门进来,披着一件薄针织。她很少这么晚还留在棚里,今晚却没有提前告别。

      她坐到控制台后面,没有问任何进度,只把对讲机放在一旁,像一个刻意关掉的噪音源。

      「你要什么时候发?」她声音压得很轻。

      「三点整。」

      「为什么是三点?」

      「三点之后,所有人的房间都安静了。」

      她点头,不再追问。幻灯片似的夜在窗外换场,从雾白换到深蓝。屏幕右下角的系统时间跳到02:57,望川把滑鼠移到「发布」键上,指尖停了一瞬。

      他闭上眼,像是在某个无人的剧场里,面对空舞台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用力按下去。

      上传进度条慢慢走。1%、12%、37%、81%……到100%时,所有机器的灯在一瞬间同时变亮又变暗,像深海里一群突然翻身的鱼。

      《戏终人未散》在音乐平台上悄无声息地出现:无宣传、无封面、无简介,只有一个简单到几乎失礼的曲名。

      点开。前五秒是静。第六秒,一口气起。像远方有人推开窗,一束冷空气直直涌进胸腔。

      第十秒,雪——不是音效库里那种乖巧的雪,而是真实麦克风接到的颗粒:飘、撞、碎、融。它把整个音场变得发亮,像光在耳朵里下落,落在一面看不见的湖上。

      没有鼓,没有贝斯,没有任何足以带动舞台的东西。

      整首歌像是为「安静」搭建的一座桥,让每个人的耳朵走过去,在对岸坐下。

      望川不讲话。

      他只是把推子往后收一格,让雪与呼吸彼此退后半步,像两个人让座。

      最后那一秒,他放进去一个极轻、几乎无法察觉的笑——那笑不是情绪,是修音时被抓到的呼出的尾,像某个人终于找回节拍。

      林悦看完第一遍,没有鼓掌,只是把椅子往后挪了一点,坐直:「我去帮你把平台的词条开成‘无歌词作品’。」

      「……谢谢。」

      她走之前停了一步回头:「这首歌有人会听哭,也会有人听不懂。你要准备好。」

      「我准备好了。」

      准备好,把戏再演一次;准备好,让结尾不必落幕。

      北城还在下雪。

      剧场旁的小咖啡馆今日加班,店主把暖气开到最大,玻璃上蒙了一层白雾。

      岐曜演完加演场,没有留下庆功,从侧门悄悄绕出来。他站在檐下抖了抖领口翅,雪自衣襟滑落。

      手机震了一下,是音乐平台的推送:《戏终人未散》已上线。
      他指尖停在那行字上,没有立刻点。

      风把耳畔的发丝轻轻掀起,他怔怔看着暗下去又亮起的屏幕,像在等一个不需要被证实的巧合。

      第二次震动来时,他按下播放。

      第一个声音进来——呼吸。

      他背靠着墙,突然觉得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被完整地唤回来:录音棚的空气很冷,某人为了找一个更稳的节拍把自己的呼吸往下压。一秒、两秒、三秒——停住。再慢慢吐出。

      雪声在耳机里落下,他看着正前方的街灯,每一颗雪都像在灯下短暂地亮了一下。呼吸叠上去,像谁隔着城市对他说话——没有字,只有节拍。

      他没快转。

      让那首纯声作品自己走。四十七秒处,雪声停了半拍,转到一段更空的黑。
      就在那个黑里,有一个极轻的笑。他几乎是本能般抬起眼,朝夜里某个方向微微一笑。

      林致从斜对面跑过来:「哥,别站外面,感冒了怎么办?」

      他把耳机取下一边,声音很轻:「没事。」

      「在听音乐?」

      「嗯。」

      「什么歌?」

      「一首……没歌词的歌。」

      他没讲歌名,也不必讲。林致看了看他嘴角那条收不住的弧,忽然什么都懂了,却装作什么也没懂,只把羽绒服的帽子替他拉了一点下来。

      凌晨三点半,平台的留言墙像被打开的水闸。

      有人只留一个「叹」,有人写长段的回忆。

      最早的一批留言里,有一则简短英文:To someone who knows the beat.
      那行字在海里漂了一会儿,被无数相似的句子簇拥起来。

      有人翻译,有人截图,有人问是谁写的。

      再过几分钟,歌曲简介页更新,底部缓缓浮上一串同样的字:——To someone who knows the beat.

      没有署名,没有指向。

      自然而然,却像有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回了一个「嗯」。

      热搜开始发力。「《戏终人未散》是谁的故事」「呼吸与雪的隐喻」「望川无词之歌」一条条往上挤。

      行销号开猜测,粉丝圈开拉扯,媒体在准备采访提纲。所有问题都把矛头指向一个答案,而那个答案没有口供。

      林悦的手机短讯一个接一个跳出来:品牌、杂志、电视台。她回复同一段话——「暂不采访,作品先走。」

      她走到隔壁休息室,从冰箱拿了瓶常温水,把门打开一条缝,看见望川坐在地上,靠着墙,眼睛闭着,耳机放在膝上,像一个把海收回耳朵的人。

      她没打扰,只轻轻把门又关上。门缝里漏出的那一点光落在走廊的地面上,像是一个细长的逗号——不是句点。

      四点半,东边天色微白。

      南城远处的高架桥开始有第一批货车过桥,轮胎与钢筋摩擦的低鸣混进城市的呼吸里。

      望川把窗开了一指宽,让那声低鸣透过玻璃沿着墙滑下来,像一道看不见的帘。

      他把这段录下,加在歌的尾巴,让《戏终人未散》的最后一分钟有一点「天将亮」的感觉。那不是希望,是现实——不管谁睡没睡,天总会亮。

      北城,雪终于减弱。岐曜把围巾收紧,沿着剧场外的小道走回宿舍。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支伸进看不见河面的竹竿。他忽然停了一步,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备注。

      他看着那行从去年冬天就躺在那里的字:天冷,别忘了手套。

      他在下面加了第二行:——To someone who knows the beat.

      他没有发出去。备注被关上,字在他掌心里像一块尚未冷却的铁。热度极轻,却不会立刻散。

      上午十点,新闻开始追。

      有人翻出一年前的访谈片段:「他是我最难忘的搭档」被快剪成几个版本,在各种帐号间流转。有人把《长夜城》的谢幕灯和演唱会的开场光叠在一起,配上《戏终人未散》的前奏,注记写:——戏不在台上,戏在心里。

      望川没看。他在棚里把今天要录的一段钢琴改成了无。把琴盖合上的瞬间,他觉得世界忽然安静到只剩下一个人的脚步声——不,是两个人的。

      小贺探头:「哥,早餐?」

      「放门口就好。」

      「今天要不要也录一点人声?」

      他想了一下:「录空气。」

      「空气?」

      「嗯,四个麦,分别指向墙面、窗、地毯、我这里。」

      小贺眼睛亮了一下:「像做一个看不见的四重奏。」

      「对。」

      他们忙起来。麦架一个一个立好,线像一张网把房间轻轻罩住。

      他试着说话,试着不说话,听墙反弹回来的,听地毯吞掉的,听窗那侧城市传进来的。

      然后把自己的呼吸放在中央,让四面八方的空气把它抱起来。

      北城中午出太阳,雪在屋檐边滴成一排一排透明的珠。

      岐曜把床单拆下来晾在暖气旁,换了件浅灰的毛衣。

      他下午没有排练,剧团给他留了两小时的空,他却没睡。

      他把耳机戴上。

      《戏终人未散》已经播放到第三十遍。

      他开始能从雪里听见不同的远近——有一层是在室外,有一层像事后加的,有一层混着一点点金属,是剧场里的架台。

      他关掉音乐,让自己的房间回到「无」。

      ——无也不是空,它有暖气的喀答,窗玻璃轻微的热胀冷缩,楼下邻居关门时的风压推动。

      他想起导演说的那句话:「舞台看你没说什么。」

      他站起来,对着空房间,练了一次「我听见了」。

      第一遍太快,第二遍太轻,第三遍合适。他笑了一下,像对某个看不见的人点头。

      晚上,南城有签唱会。主办临时要求加一段访谈。

      主持人笑容明亮:「新歌没有歌词,是不是在讲一段不能说的故事?」

      望川看着他,也笑:「有时候,没有歌词是因为歌词在别的地方。」

      「哪里?」

      「在听的人那里。」

      台下爆出一阵掌声。主持人追问:「那你听见了什么?」

      「风。」

      他把握节奏,不多说也不少说。采访结束前,主持人忽然说:「我喜欢你简介上那句英文。」

      望川点点头:「我也喜欢。」

      台下有人举起手幅,上面是用白色记号笔写下的同一句:To someone who knows the beat.

      这一幕被无数手机记录,转发的标题五花八门,却有一条留言像钉子一样静静落在最底下——「我知道他没说谁,但我知道他在说谁。」

      北城此刻也在上演。这次不是《长夜城》,而是剧团朋友的小型汇演,岐曜去侧台帮忙。

      有人说灯不够,他就帮忙拉线;有人说机位偏,他就蹲下来调脚架的角度。
      演到最后一段,音控把一段环境音放了进来——是风。他抬头望了一眼音控台,那位朋友朝他眨眼:「致敬。」

      他会意地笑了笑。演后,人群在走廊里拥成两条河,他靠墙站着,手机在掌心里震了一下。是平台系统推播:

      ——《戏终人未散》跻身当日热门 Top3。

      他没有点开详情,只把手机转到静音。河流不需要他的声音,今天,风已经够大。

      夜里,他们各自回到房间。

      南城风从走廊拐了两个弯才爬进窗;北城的雪在路灯下换成一种淡淡的雾光。

      望川把专辑工程档又打开,为《戏终人未散》做了一个极轻的更新:把最后那一秒笑拉长了零点二格,让它像真正的尾奏,迟一点散。

      他在简介底下再加了一行小字——

      ——夜半上线,因为世界需要一个更安静的入口。

      同一时间,岐曜坐在床边,翻开场记簿,在今天日期后面画了一个极小的圆。

      圆旁边,是一个更小的点。他知道那是什么:一束光与一口气,在纸上有了最简单的符号。

      他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备注,看了良久。最后,他在那两行字的最底下又补了一行——我知道拍点在哪。

      再一次,他没有发送。只是把萤幕按灭,让字留在黑里。

      第二天清晨,平台首页更新,热搜冷却了一点,风却还在。

      有人把《戏终人未散》做成十小时循环用来入睡,有人用来赶路,也有人放在病房床边,说那声雪让他们想起童年冬天的被窝。

      望川收到一则陌生私信:「谢谢你让我把呼吸听回来。」他没有回覆,却在心里说了句:「谢谢你告诉我。」

      街角的早餐店把收音机打开,主持人说:「今天放一首很特别的歌,只有呼吸与雪。」油锅滋啦一声,豆浆热雾升起,工地的槌子落下,城市醒来,而《戏终人未散》像一条极细的光,在各种声音之间穿行自如。

      北城,剧场在午后开门,新的排练又开始。

      岐曜站在第一排中央,对着空台说完他排练时总会说的那句——「我听见了」。今天这句比昨天更稳,也更轻。

      他戴上手套,转身进黑。他知道戏并没有真正结束,就像那首歌所说的——戏终,人未散。

      风会继续吹,光会继续落,他们在两座城市里,用各自懂的方式,让世界知道:我们都还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四十二节|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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