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光》惜有

6、危险的游戏

　　晚宴结束后，顾晚星送苏念瑶回公寓。

　　“那位陈设计师，很有气质，对吧？”苏念瑶状似无意地问道。

　　“嗯，是挺特别的。”顾晚星谨慎回应。

　　车子平稳地驶入苏念瑶所居住的高档公寓区域，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轮胎碾过路面的细微声响。顾晚星将车停在公寓楼下，两人一同下车。夜风带着凉意拂过，吹动了苏念瑶鬓边的碎发。她没有立刻转身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堂，反而在路灯下停住了脚步。

　　那盏复古式样的路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线，像舞台上的追光，精准地打在她身上。光与影在她完美的侧脸轮廓上交织，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片朦胧的阴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易碎的精美瓷器。

　　她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向顾晚星，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林晚，”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觉得，一个人可以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吗？”

　　顾晚星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退潮般消失，留下冰凉的指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眩晕。这个问题太过突兀，也太过锋利，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试图剖开她们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用友谊之名包裹的薄膜。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镇定，甚至努力挤出一个略带困惑和思索的表情，仿佛只是在认真考虑一个哲学命题。

　　“很难吧。”顾晚星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的语调，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简单的几个字背后，隐藏着多少惊涛骇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她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她必须站在“林晚”，一个对苏念瑶的黑暗背景“一无所知”的普通朋友的立场上，给出一个最合理、最不会引人怀疑的回答。

　　苏念瑶笑了。那笑容很轻，嘴角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但眼底却没有丝毫暖意，反而氤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刻入骨髓的哀伤。这哀伤如此真实，如此具有欺骗性，让顾晚星几乎要忘记安全屋里那些冰冷的档案和触目惊心的证据。

　　“是啊。”苏念瑶的声音更轻了，像梦呓一般，“就像我，看起来光鲜亮丽，拥有很多人羡慕的一切……其实，家里情况很复杂。”她顿了顿，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地、模糊地提及自己的家庭背景。她的目光掠过顾晚星，投向远处沉沉的夜色，仿佛在那片黑暗里，藏着她不为人知的过去和现在。“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活在镜子里。外面的人看到的，无论是我表现出来的样子，还是他们自以为看到的我，都不过是镜面上反射的、扭曲或者精心调整过的影像……都不是真的我。”

　　镜子里的人。顾晚星看着苏念瑶在路灯下显得异常脆弱和孤独的神情，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或狡黠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某种近乎绝望的坦诚。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顾晚星的喉咙口，那句“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家庭并不普通，我知道你身处怎样的泥沼，我甚至知道你那看似无辜外表下可能隐藏的罪恶——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利用那一点刺痛来维持最后的理智和伪装。她不能。她是警察，她是顾晚星，她肩负着任务和使命。无论苏念瑶此刻的脆弱是真是假，都可能是另一个更精巧的陷阱。

　　最终，她只是上前半步，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握了握苏念瑶微凉的手。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同一个真正关心朋友的人，带着温和的劝慰，而不泄露半分内心的挣扎与怜悯。

　　“别想太多。”她说，然后松开了手，仿佛那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朋友间的肢体安慰。

　　苏念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失望，有了然，还有一丝……嘲弄？随即，她又恢复了那副略带慵懒的、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模样，轻轻说了声“路上小心，晚安”，便转身，踩着优雅而决绝的步伐，走进了公寓大堂明亮的光线里，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顾晚星站在原地，夜风吹得她有些发冷。她看着那扇已经空无一人的玻璃门，久久没有动弹。苏念瑶最后那个眼神，和她话语里流露出的、深不见底的孤寂，像一根坚韧的丝线，缠绕在她的心上，越收越紧。

　　城市的另一处，隐藏在老旧居民区深处的“安全屋”，气氛与外面的宁静夜色截然不同，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和窥探。屋内，只有几台电脑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映照着沈惊蛰——此刻已经卸去“陈设计师”伪装，恢复冷峻本色的脸。他快速敲击着键盘，调出晚宴现场不同角度的监控截图，并将其中几张有苏念瑶正脸或侧脸的画面放大。

　　“她在试探我。”沈惊蛰的声音低沉而肯定，指着屏幕上苏念瑶那双即使在模糊像素下，也显得格外专注和锐利的眼睛，“看这里，还有这里。她看我的眼神，带着审视和探究，绝不像一个普通大学生看一个陌生设计师该有的样子。那里面有评估，有计算，甚至……有一丝挑衅。”他切换画面，指向另一张顾晚星与苏念瑶一同出现的照片，“而且，她今晚故意带晚星出现在那里，与我产生交集。这很可能是一种警告，或者……更糟糕，是一种炫耀。她在向我们，或者说，向晚星你，展示她洞悉了某些东西，并且毫不在意。”

　　顾晚星站在一旁，看着屏幕上自己和苏念瑶并肩而立的画面，心情复杂。她点了点头，补充道：“不止如此。在回来的路上，以及刚才在楼下，她一直在用语言引导我。她问我是否觉得一个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她主动提及自己复杂的家庭，形容自己像活在镜子里……她似乎很享受这种若即若离的、不断抛出线索却又从不点破的暗示游戏。她让我清晰地感觉到，她知道些什么，关于我，关于我们，但她偏偏不说破，就像猫捉老鼠一样。”

　　沈惊蛰闻言，从电脑前站起身，大步走到顾晚星面前。她的身形高大，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她双手用力地按住顾晚星的肩膀，迫使她抬起头，迎上她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犹豫和软弱，直刺人心。

　　“晚星，”她的声音严肃得近乎冷酷，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顾晚星的心上，“看着我。我必须再次提醒你，郑重地提醒你。不要对她产生任何不必要的同情！不要被她表现出来的脆弱所迷惑！”

　　她的手指收紧，力道大得让顾晚星感到微微的疼痛。

　　“无论她表现得多么身不由己，无论她的话语里流露出多少哀伤和孤独，你都不要忘记她的真实身份！她是苏念瑶，是那个盘踞在本市多年、根系庞大、罪行累累的犯罪家族的核心成员之一！我们牺牲了多少同志，搜集了多少证据，才勉强触碰到他们网络的边缘？我们的情报显示，最近几起通过乞丐网络传递毒品的指令，都直接或间接与她有关！那些流入市场的毒品，毁掉了多少家庭，葬送了多少人的生命？这些，你都忘了吗？！”

　　沈惊蛰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剖开了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现实。顾晚星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低下头，避开她那几乎能灼伤人的视线，声音有些发涩：

　　“我明白，我都明白。”

　　是的，她明白。那些冰冷的卷宗，那些受害者家属痛哭流涕的照片，那些在行动中牺牲的同事的名字……这一切都沉重地压在她的肩上，是她不能忘记、也不敢忘记的职责和使命。

　　可是，当她说完“我明白”，抬起头，试图用坚定的眼神回应沈惊蛰时，苏念瑶站在路灯下，那双氤氲着朦胧光影、带着深刻哀伤和孤独的眼睛，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闯入她的脑海，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在她心中投下了一片挥之不去的、矛盾的阴影。

　　与此同时，苏念瑶的公寓里。

　　苏念瑶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手机。她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而准确地敲击着，编辑出一条简短却足以在黑暗世界掀起波澜的指令：

　　“下次的‘货’，提前送。地点改到三号码头，旧仓库区。让‘老鬼’（那个校门口的乞丐）去接。”

　　信息发送成功。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苏念瑶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灯火璀璨、却隐藏着无数秘密与交易的城市。她的脸上，那抹奇异的微笑再次浮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操纵一切的冷漠。

　　她改变了既定的交易时间和地点，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可能已经被警方注意到的棋子——“老鬼”，推到了前台。

　　她要知道，这条改变的信息，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她要看看，她的“光”，会如何应对这场她亲手布置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