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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旧伤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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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的手指在琴键上微微颤抖。
钟鼎愣住了。
他没想到陈烬会在这种场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至于生意,”陈烬转向钟鼎,语气恢复了平静,“钟氏集团下个季度的供应链数字化项目,光熵科技已经提交了方案。我们的技术评估分数比第二名高出30%。如果钟少因为私人情绪影响商业决策,损失的会是钟氏。”
他微微倾身,压低声音,但依然能让周围人听清:“顺便一提,你刚才拍的那幅画,画家是我朋友。他的作品市场价最高拍出过三百万。那一千万,算是你为艺术做的慈善。我会建议他捐出一部分给贫困艺术生基金,以你的名义。”
钟鼎的脸色从红转白,又从白转青。
他死死盯着陈烬,手指捏着酒杯,指节泛白。
陈烬直起身,对周围宾客礼貌地点头致意,然后看向林昭:“抱歉打扰你演奏。请继续。”
他转身离开,步伐沉稳,背脊挺直。
林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看向僵在原地的钟鼎,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颤抖的手指上。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重新落在琴键上。
旋律响起,是肖邦的《升c小调夜曲》。
那首多年前,他第一次为陈烬弹奏的曲子。
有心人或许能听出这首曲子的不同,它变得不再冰冷,不再只是技巧的堆砌。它有了温度,细微情感波动像水面散开的涟漪。
钟鼎站在原地,看着林昭沉浸演奏的侧脸,看着陈烬在不远处与人交谈时偶尔投来的目光,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输了。
不是输给陈烬的财富或地位。
是输给了一种他永远无法理解的东西,那是在痛苦中生长出的克制,深爱却依然给予自由的尊重。
他放下酒杯,转身离开宴会厅。
宴会结束已是深夜。
林昭收拾乐谱时,经理走了过来,表情复杂:“林昭,陈总在外面等你。他说……如果你愿意见他,就出去。如果不愿意,他会离开。”
林昭沉默了几秒:“我知道了。”
他走出宴会厅时,看见陈烬靠在车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清晰,峭拔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雕塑一般。
“有事?”林昭走过去,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陈烬递过文件夹:“钟氏艺术基金会的完整资料。包括预算明细、组织架构、过往项目评估报告。还有三位独立推荐人的联系方式。”
林昭没有接:“我说过我不需要……”
“这不是施舍。”陈烬打断他,“这是一个职业机会。你的履历完全有资格竞争这个职位。这些资料只是帮你节省收集信息的时间。”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林昭,七年前我犯的最大的错,就是自以为能替你决定什么是对你好的。现在我知道了,我能做的,只是把所有的选项摆在你面前,然后尊重你的选择。”
林昭看着那个文件夹,又看向陈烬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深藏的痛楚,也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如果我选了钟氏,”林昭轻声问,“你会怎么想?”
陈烬笑了,笑容里有些苦涩:“我会想,那个职位确实适合你。也会想,钟鼎也许真的能给你提供更好的平台。然后我会提醒自己这是你的选择,我该尊重。”
“不会不甘心?”
“会。”陈烬坦然承认,“但不甘心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林昭抱了抱手臂。
陈烬立刻从车里拿出一件外套。
“穿上吧。”他说,“你还在低烧,不能着凉。”
林昭没有拒绝。他接过外套,披在肩上。温暖的触感包裹住他,带着极淡的洗衣液味道。
“陈烬。”他突然开口。
“嗯?”
“你刚才在宴会厅说的那些话……”
陈烬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林昭,我这七年说的每一句‘我爱你’,都是在无人的夜里,对着空气说的。今天是我第一次,有勇气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来。”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所以,是真的。一直都是真的。”
林昭低下头,他的眼眶有些发热,但他忍住了。
“猫,”他换了个话题,“对新环境不太适应,吃得很少。”
“之前兽医说过它需要减肥。”陈烬的语气轻松了些,“它有咬你的拖鞋吗?”
“它以前就喜欢咬东西。”林昭的嘴角微微扬起,“我有一双球鞋,鞋带都被它咬断了。”
“你还记得。”
“记得。”林昭抬起头,看向夜空中的星星,“很多东西,我都记得。”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冰冷刺骨,而是一种缓慢流动的温暖。
“陈烬。”林昭再次开口。
“嗯?”
“那张医院预约单,”他说,“过期了。能……再帮我约一次吗?”
陈烬愣住了。他看着林昭,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像夜空中突然点燃的星火。
“好。”他的声音有些颤,“我明天就约。”
“还有,”林昭补充,“我自己去。你不用陪我。”
陈烬点头:“好。”
“但你可以……来看看猫。”林昭的声音低下去。
陈烬的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笑容。那是一个温暖的,带着泪光的笑容。
“好,我把它喜欢的玩具都带过来。
林昭转身,走向地铁站的方向。走了几步,他停下,回头。
陈烬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陈烬。”
“嗯?”
“那个艺术基金会的职位,”林昭说,“我不打算申请。”
陈烬眨了眨眼:“为什么?”
“因为,”林昭转回头,继续往前走,声音飘散在夜风里,“我有自己想做的事。”
他没有说是什么事。
陈烬也没有问。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林昭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然后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夹,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海城中心医院的自动门向两侧滑开,阳光正好斜射进来,刺得林昭眯了眯眼。
胃镜结果比他预想的要好些——慢性胃炎,没有恶变,但需要长期调理。医生开了三周的药,叮嘱他按时吃饭、戒酒戒烟、减少压力。
林昭握着那袋药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突然有些茫然。
压力?这个词对他来说已经陌生了。
七年的漂泊教会他的不是如何减压,而是如何与压力共生,把它融入呼吸。
陈烬站在医院门口右侧的梧桐树下,穿着简单的深灰色针织衫和黑色长裤,没有平时西装革履的距离感。他怀里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长毛猫,猫很安静地窝在他臂弯里,尾巴轻轻摆动。
林昭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药袋,又抬头看了眼那棵梧桐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陈烬肩头投下斑驳的光影。“眼睛”似乎认出了他,从陈烬怀里探出头,发出一声轻轻的“喵”。
林昭走了过去。
“等很久了吗?”他问,语气比预想中要平静。
林昭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猫罐头打开放在地上。“眼睛”立刻凑过去,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陈烬也蹲了下来,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
两个成年男人在医院门口的人行道上蹲着看一只猫吃罐头,画面有些荒诞,但又奇异地和谐。
“医生说怎么样?”陈烬问,眼睛看着猫,没有看林昭。
“慢性胃炎。按时吃药就好。”林昭顿了顿,“谢谢你的预约。”
“不用谢。”陈烬希望林昭尽可能多依赖自己一些。
猫吃完了罐头,意犹未尽地舔着爪子。林昭伸手摸了摸它的头,“眼睛”立刻用头顶蹭他的手心,那种柔软温暖的触感让人沉溺。
遥远的回忆像潮水般涌来,猝不及防。
他想起七年前,也是这样柔软的触感。那时的“眼睛”还是只小猫,喜欢趴在他腿上睡觉,他弹琴时就在钢琴边玩自己的尾巴。陈烬来家里找他,总会先蹲下来摸猫,然后抬头对他笑:“它好像更喜欢我。”
“才不是,”十七岁的林昭会反驳,“它只是馋你手里的零食。”
然后两个人会因为这个幼稚的话题争论半天,最后以陈烬妥协告终:“好吧好吧,它最喜欢你。全世界最喜欢你。”
林昭猛地抽回手,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空罐头盒,发出“哐当”一声。
“抱歉。”他低声说,弯腰去捡。
陈烬也同时伸手。两人的手指在空中短暂地触碰,又同时缩回。
最后还是陈烬捡起了罐头盒,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前面有家咖啡厅,”他说,声音尽量平稳,“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林昭看向陈烬,但陈烬没有看他。
侧脸在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紧绷着,像是在等待某种审判。
“……好。”林昭听见自己说。
咖啡厅在医院斜对面,很安静,这个时间点没什么人。
陈烬选了靠窗的位置,让林昭坐在里侧,自己坐在靠过道的一边。
“眼睛”躺在猫包里被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它打了个哈欠,蜷成一团开始睡觉。
“喝什么?”陈烬问。
“热水就好。”林昭说。
陈烬点了两杯热柠檬水,一杯给自己,一杯给林昭。服务生离开后,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窗外是车水马龙,窗内是凝固的安静。
“它……”林昭看着猫,先开了口,“它这七年,怎么样?”
陈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前两年不太好。刚带回来时,它不吃不喝,整天躲在床底下。医生说它是创伤后应激。后来慢慢好了,但还是很胆小,怕大的声音,怕陌生人。”陈烬陷入回忆。
“现在好多了。”陈烬的嘴角有了一丝极淡的弧度,“就是太胖了,但它一撒娇,我就忍不住多喂一点。”
林昭看着“眼睛”圆滚滚的肚子,也忍不住笑了笑。很淡的笑容,稍纵即逝,但陈烬看见了。
那一瞬间,陈烬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不是疼痛,而是一种酸涩到近乎窒息的感觉。
他已经七年没见过林昭笑了。
“你……”陈烬艰难开口,“你这七年……”
“陈烬。”林昭打断他,语气平静,“我们今天只谈猫。”
陈烬无奈苦笑。
服务生送来了柠檬水。林昭道了谢,端起杯子暖手。他的袖子随着抬手的动作滑落了一截,露出了左手手腕内侧。
那里有一道疤。
淡粉色的,大约三厘米长,横在腕动脉的位置。不狰狞,但位置触目惊心。
陈烬的目光落在那里,整个人僵住了。
咖啡厅的背景音乐,窗外的车流声都消失了。陈烬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道疤,横在林昭白皙的手腕上,像一张狰狞的大嘴吞噬了陈烬。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疤,瞳孔紧缩,像是看见了世界上最恐怖的画面。
林昭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动作一顿,迅速拉下了袖子。
但已经晚了。
陈烬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抱歉。”陈烬的声音破碎不堪,“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林昭坐在原地,手指紧紧握着水杯。热水烫得手心发红,但他毫无知觉。
他抬起眼,看向洗手间方向。咖啡厅的墙壁上有一面装饰用的镜子,角度刚好反射出洗手间门口的一小片区域。
林昭看见陈烬没有进去,而是靠在门外的墙上,双手撑着膝盖,背脊剧烈地起伏。
林昭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袖口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那道疤,但他能感觉到那里在隐隐发烫——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记忆的灼烧。
那是三年前,在蓝宝石公主号上,最绝望的时候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