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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三子残局 ...

  •   8、

      要说打斗,大谢和小谢在一起时,能力要远远胜过两人的单独行动。
      多年来同生共死、相互信赖,他们在战斗中的配合度和默契是别的组合不能比拟的。
      他们最重视的事物也几乎完全一致。

      护好嬢嬢,是比取胜更重要的事情,是制定策略时最优先考虑的事项。
      在战斗中,四只手都很重要。所以,在去往阵眼的路途中,他俩轮流将嬢嬢绑缚于背上,好空出双手。
      小谢探路时,修整的大谢负责看护嬢嬢。大谢开路时,小谢带着嬢嬢藏在阴影中跟随前进。

      大谢背负起嬢嬢毫无难度。事急从权,惯常的一步半的距离被取消了。由于多年来的贴身服侍,他不会觉得这种接触不习惯。大谢稳得像山,无论如何颠簸,轻轻一托就能将重心的位置扶正。他倒是觉得嬢嬢太轻,担心嬢嬢会飘走。
      嬢嬢是要回到天上的。他比小谢更晚醒悟这个事实。直到看见天梯上的幻象,大谢才对此事有了具体的感知。但他毫不意外,理所当然。
      嬢嬢想要去哪都可以。他会陪着她。
      他会将嬢嬢平平安安、稳稳妥妥地送回天上。

      小谢知道自己不像大谢那么擅长保护,就有些过度保护,也过于靠近了。每一次背负,每一次握手,都忍不住要用上过多的力量。就连用绳索固定时,又怕令她不适,又以担心她失坠为由,恨不得将嬢嬢勒入自己的骨肉中。
      他能感觉到身体接触中传递来的力度。虽然久未接触,他仍然熟悉嬢嬢的这份重量与气息。
      ……太脆弱了。又太坚强了,坚强得缥缈。

      小谢从初次得知起就对教首宣扬的天国论很感兴趣,他说不清是因为嬢嬢而对此感兴趣,还是其自身原本就对新天地感兴趣。
      但最重要的还是嬢嬢。如果新天地会让他失去嬢嬢,那么他会权衡这份兴趣。
      他也想要去天国,可是对嬢嬢来说,现在的一切是否都可以抛舍?此界的踏脚石在新世界里是否毫无用处?
      越是试图探究嬢嬢的过去,他就越感觉到嫉妒。如果嬢嬢心里只有过去。如果嬢嬢回到了过去。
      他怕她离开。他知道她一心想要离开。

      她一路上评估着大谢和小谢的进益。
      小谢在外有所进步。大谢也从不懈怠修习。更重要的是,他俩的法器是同源的。被拆分的羽衣,长期以来分别在大谢和小谢手中蕴养修复,直到今日逆境之中,他们全力施展修为,配合无间,两件原为一体的法器才能发挥出真正实力。
      这算得上是某种厚积薄发。
      大谢小谢或许都在惊异于自身的进步神速,而她想,原本就该是这样。这是她的法器,这是在她手上就能做到的事情。在没有重伤和身体资质拖后腿的年青人身上,原本就只该做得更好。

      他们一路以战养器。法器间隐隐共鸣,呼应牵引。大谢小谢的配合越发纯属,或是一人挑衅一人补刀,或是一人牵制一人偷袭。攻击此起彼伏,如呼吸般圆融。
      直到杀穿了整个大阵,才在阵眼前停下。

      最后的天梯已在眼前。仪式器具也早被这些前赴后继的教徒们尽数送入他们手中。
      阵眼中的教首缓缓睁开眼睛。

      教首老朽,卑劣,懦弱,有着迟暮者的所有特性。
      两个年青人则正是在战斗的兴头上,手里都是血腥气直冒,赴死般无畏。

      她还是得说,你们可能无法胜过他。

      眼前乃是强敌。
      她在路上已经推演盘算了千百回。老人过往贪婪占据的资源太多。命运留给年青人的成长时间太少。对大谢和小谢来说,此战来得太快又太早了。

      此战并非绝无胜算。
      她敢赌,就是有胜算。
      只是,至少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教首慢条斯理地开口说,我们可以合作。
      年青人的实力超出了他的预料,第一个方案没有成功,但无所谓,强者总有很多路可以选。他不信弱者会以卵击石。
      教首说,我从最早就邀请过你,小谢也该告诉过你们,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我们没有争执的理由。合作对谁都没有风险。小谢,过来我这边。

      小谢没有动。
      她说,骗人。天梯其实从未毁坏过,通道一直都完好无损,只是被你封锁了。你怕天上的来使,也怕地上的强人。你怕任何人来动摇你的权威,就围绕天梯设下了让有修炼天赋的人才们互相残杀的好戏。胆小鬼。
      钥匙肯定在你身上,从始至终就在你身上。

      退路已断,唯战而已。
      两个孩子从来不拒绝她给的任务。
      阵眼外,小谢将她藏入安全的阴影之中,随后消隐身形。大谢当先走入教首所在的阵眼。

      两人用的是他们最初也最熟悉的那套战术。
      还在乱世中做普通杀手时就赖以消灭无数强敌的战术。

      大谢承担起了所有正面对抗的压力。他是山岳,是屏障,是就算落入下风也绝不后退半步的强攻手。
      小谢则完全消隐了,哪怕一次也不想赌他那已有稍许成长的接敌能力,不想留下任何关于自身方位的蛛丝马迹。这样的小谢,是教首完全陌生的,也让教首曾针对他准备过的各种压制手段完全落空。
      小谢一次也不现身,但他一直都在。这让教首这样本就疑心病重的老人更加焦虑。
      小谢大概是在静静地观察破绽,又或是在不断地变化位置以寻找超乎常人想象的攻击角度。这种想象让教首不得不在各方位上都做好接敌准备,审视自身可能的破绽。
      小谢不出手,却造成了各方位的压制。

      但这只是一种拖延。
      战术无法弥补实力上的悬殊。单靠大谢是无法与教首相抗衡的。教首就算心有顾忌,不过是出手更慎重点,却不妨碍他巩固优势,不断为大谢制造新的伤势。
      小谢迟迟不出手为大谢解围,也是因为他至今都没能找到有足够把握的时机。教首老奸巨猾,不留破绽。留给小谢的机会只有一次,因为一次失败足够让小谢前功尽弃。
      而等待也是有时限的,时限就在大谢倒下之前。只要大谢落败,孤木不成林,小谢就算隐藏得再好,也没有决胜的机会。
      时限逐渐接近,那个机会却迟迟不来。

      情势变得焦灼。天平逐渐往一方摇摆。
      大谢的伤势越来越重,教首的心态却越轻松,甚至有些不再将隐藏起来的小谢放在眼里。一旦过了某个心理上的时间节点,小谢越晚不出手,威慑力反而越弱。教首甚至怀疑那小崽子是不是已经带人遁走了。就连他故意卖了几个破绽,都没等到半点回应。

      而令教首不能理解的,是大谢的泰然自若。
      无论伤得多重,眼前孤军奋斗的大谢都没有半点动摇,甚至对同伴的迟迟不出现都没有半点疑虑。
      哪怕身负重伤、血流如注,他也不退半步。

      明明能击伤对手,却怎么都击不退对手。这种隐隐的挫折感令教首恼怒。眼看胜局将成,夜长梦多,他不愿再与耐打的敌人慢慢磋磨,不由加急攻势。
      而就在某个他自认为没有露出半点破绽的时机里,小谢冒了出来,一刀劈来。
      找死。教首心想,早有准备的掌中吐力蓦然转向。

      破绽不是在小谢冒出来前产生的,而是在小谢冒出来后,在小谢受伤大谢接力的配合之间,在几番变化的节奏里,从教首的两次随机应变中产生的。
      教首以为小谢现身后就可以高枕无忧,在眼见小谢明明白白地被击退后就更松了一口气。哪里想到小谢早就看穿并算好了他的应对模式,小谢事先放出的羽衣碎片恰恰咬准了他后续行动的缝隙,从阴影渡入他的衣袖后攀爬向上,狠狠噬咬他一口。
      教首:!
      随后就是大谢紧紧衔接上的轰击。

      放出法器时小谢仍提心吊胆,直到偷袭生效才松了口气,此时小谢的身躯已在空中下坠——用受伤换取胜利的事情,小谢做得很少,小谢向来很擅长保全自己,但他是会做这种事的。
      得益于乱世,刀口舔血的人会做的所有事情,大谢和小谢都会。

      小谢以为自己会重重摔在地上。羽衣还未收回,他多少会再撞出点好歹。但意料之外的有什么接住了他,先是树叶丛,随后是本该被他藏起来的嬢嬢。
      在获救的那一瞬间,小谢就知道嬢嬢算出了他的计算。他心中有莫名的感动和满足,他就势抱住嬢嬢,顺着战后的脱力,将脸埋入她的颈里。
      他将收尾的战场交给了大谢,他不信大谢抓不住。

      她轻轻推开了小谢,慢慢起身向战场中间走去。
      教首已死透。她的孩子总是令她很放心。

      局势是她推算过的结局中的某一种。她早知道胜利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代价是大谢的身体正缓慢地滑下,悄无声息。
      他没有死,山岳不会垮,羽衣曾缝纫过他的身体与灵魂。但那半缕羽衣正在逐渐溃散,因为法器早先承受了远远超出上限的攻击。
      他会失去力量,成为和她一样的半死人。

      小谢拖着负伤的身躯从后方走来。他在教首身上翻找,收回羽衣的同时,以敏锐惊人的眼光将教首身上重要的物品全都扒拉出来丢到天梯前的地上。
      真正的钥匙势必就在其中。天梯再次轮播起关于天界的幻象。

      小谢坐到大谢旁边,望着天梯上的幻象说,你可以回去了。
      她看也不看天梯一眼。

      小谢突然说,我可以救他。
      她当然想得到挽救大谢的方法,但这个仪式需要小谢自身彻底的心甘情愿才能实现。
      他们两人的法器同源,只要小谢愿意像她当初那样将剩下的羽衣再度拆分,剜出自身的心血与骨髓给大谢服下,就还来得及用小部分完好的羽衣,收拢那些正在溃散的残片,将其重新修补收集起来。

      这对他们整体的力量来说是好事,却会折损其中原本还算完好的一方。大谢若做出这样的决定,或许是理所当然的。对小谢来说,这种让步绝不寻常。
      她不去管其中原因。
      若小谢任性,她可以纵容,接受二者存一的答案。但既然小谢愿意,她就必然选择利益更大的两全。

      小谢没有半点不愿。仪式非常顺利。
      只是,在此过程中,天梯的光辉也逐渐散尽了。

      大谢哑着嗓子问她,还能回得去吗?
      她说,有机会的。

      从上次回来,她就在计算如何解除天梯的封锁了。
      如今拿到了教首的遗存,打开天梯就更加不是问题。
      真正的问题在于,天梯无法识别她在此界的身份。无论她拥有怎样的灵魂和知识,她这副的躯骸都没有资格登临天阶。
      但没关系,因为其他人是可能拥有资格带她回去的。比如说大谢和小谢。

      教首的钥匙其实并不重要,在她的计划中,最重要的是教首本人为大谢和小谢带来的磨炼。实战中的操练,能够让他们对法器与修炼的理解更进一步。但要打动天梯,这似乎还不够。他们还需要继续精进,需要去想象他们从来不曾见过的东西,需要去领悟那些她言传身教也无法传达的部分。
      他们需要的是机缘和顿悟。

      那一天的到来,也许很快,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
      但无论如何,这也是她离回家最近的答案。

      大谢和小谢带她回家。她抬头望向晚霞。
      有时她会觉得,梦中的国度离她似乎越来越远了。
      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就算在旧国旧制中,她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女官。更何况故国已自取灭亡,谁会指望她一介女子去担起痴人说梦般的复国大业呢?
      在此界沉浮日久,她对过去已经快遗忘得差不多了。过去在天界那些浮华的生活虽然富贵安逸,其中究竟有什么值得她拼死来争取呢?
      她大概只是不甘心陨落。不过是一息尚存,一份自尊让她觉得该回去。

      但她绝非无情,也从不漠视一箪食一瓢饮的生活。
      对身边人的情感和怜惜,令她越来越难以放弃。
      大谢和小谢都是有用的,所以她不会做出抉择。

      不断向更高的地方追寻,是一种挣扎生存的惯性。不断追寻来时路,是一种确认自我来历的惯性。
      她始终记得自己是从天上来的人。
      她仍会继续努力。但最终到底回不回得去,没有关系。

      她抬头望着晚霞的时候,有人望着她。

      大谢总是一心一意的。他的安稳出自于他永远坚定的信心。既然她想要前往天界,那么他就会全心全意地帮助她实现这样的目标。至于未来,至于更精细的安排,都是不需要思考的。
      与她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之事。
      他不需要证明,不需要保证。他对此的信心还未受过磋磨。
      或许永远不会受到磋磨。

      小谢觉得这样也很好。
      他用他的冷酷去揣测她的冷酷,他猜到她不会在大谢和他之间做出任何抉择。
      那么他就按着她所期待的那样去做。

      因为,他所做的一切,她都会记得——她一向算得那么清楚。
      他知道他和大谢目前在她心里有着近乎一致的分量,但那不是永恒。他耐心等着天平上的砝码向自己倾斜的那一天。

      他们都等待着。对年富力强的他们来说,时间还很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三子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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