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风过耳语 ...
-
许然小时候,是出了名的“神经孩子”。
邻居的奶奶们常说他是风吹草动都要吵一吵的那种小孩,活得像个不安分的音符,永远在旋律之外跳动。
他从来不是“乖巧”的孩子,学前班的时候别的孩子在拼音本上描a o e,他却在旁边拆橡皮,研究能不能把它拧成一把剑。
父母拿他没办法。
“你看看别人的孩子。”这句话成了家里的日常背景音。
“沈秋,你知道吧?那个女生,才初一就在全市数学竞赛拿奖了,你要是有她一半省心就好了。”
许然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沈秋的名字。
不是从她嘴里,也不是通过见面,而是通过对比、教训、失望里穿插的一次次提及。
他第一次真正见到沈秋,是初中一年级的开学典礼上。
那天烈日炎炎,校服贴着背,头发在汗里打湿。他坐在后排,一边偷偷喝矿泉水,一边无聊地看着前面那些听讲台讲话的学生。
其中有个女孩安安静静地坐着,头发扎得整整齐齐,眼神专注得像石子丢不进去水的湖。
他还记得她当时用左手拿着水笔,一笔一划地记着笔记,整个人像是被阳光钉在那张凳子上,不说话,不动弹,却存在感极强。
那是沈秋。
许然那时候并不知道,她会成为自己故事里最难以忽视的章节。
他以为自己和她之间,就像水和火,不会交汇,也不可能燃烧在一起,可后来命运一脚把他踹到她旁边,从同桌开始,一切都像是被无声地重写了章法。
她太安静,安静到让人心烦。
一开始他是真的烦她。他觉得她故作高冷,不近人情,连多看他一眼都吝啬。
但后来,他开始意识到——她不是不看人,而是不知道该怎么看。
她太习惯沉默了,习惯压抑和自保,她对世界的回应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好像她活在另一个频道,而大多数人根本没那个频率。
可他恰好调到了。
那天图书馆偶遇,她坐在他对面,光打在她肩膀上,她低头写题的样子竟然让他觉得好看——不是漂亮那种,而是一种“沉得下”的吸引力。
他有点嫉妒她那种专注。他做什么都三心二意,从没坚持过一件事。补习班换了三家,吉他学了两月丢角落,连校队也因一次吵架说退就退。
他活得太随意,而她像被一根线紧紧缝着,哪怕疼,也要绷住。
他第一次给她写纸条时,其实手心出了汗。
那行字写完,他盯着笔尖看了很久,仿佛在确认它是否太轻浮,是否会被她拒之门外。
“如果你是空气里的一条光,我应该用哪种方式靠近你,才不会让你消失?”
写完之后,他差点想揉掉,但又怕这是他和她之间唯一的缝隙,他若不敲门,她可能永远不会开。
她后来没写什么,只圈了一句话:“飞机太大,下次小一点。”
他知道,她是在笑着回话。
那一刻,他没说,但他心里真的“咯噔”了一下。
他觉得他好像抓住了她世界里那扇轻轻虚掩的小门,风从门缝里吹过,带着她没有说出口的声音。
运动会那天,他在起跑线上其实很紧张。
他从来不怕跑步,但那天他怕她不在,怕他用尽力气冲过终点时,没人看见他那点可笑的胜利,他甚至怕她明明在,却低头看书,压根没注意他在跑。
但她看了。
她坐在看台第三排,穿着灰蓝色的衬衫,脸藏在书后面,眼睛却不藏。
他看到她望着自己,那一眼让他觉得什么都值了。
他跑过去的时候,还特意比了个“V”,那是他所有语言的简化——“你在真好”
他想说的是:“我在看你,我知道你也在看我”。
后来送水给她时,她说了句:“你别走太快。”
许然在回去的路上反复琢磨这句话。
他想,她说这话不是怕他走太快,而是希望他慢一点,等她。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愿意永远走慢一点。
傍晚回家的时候,天边浮着一层微灰的云。
他走进家门,母亲正在厨房炒菜,锅里油爆的声音劈啪作响,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没说话,也没看他。
“回来了?”母亲从厨房探出头。
“嗯。”
“今天你跑得怎么样?”
“第二名。”
“不错。”父亲干巴巴地应了一句,又转头去看电视。
“我看沈秋也来运动会了。”母亲忽然说。
许然顿了一下。
“你俩现在走得挺近的?”母亲语气不冷不热。
“就是同桌。”
“她家里挺清冷的,你别再被带着走偏了。”父亲头也不抬,“你成绩已经够差了,别再惹什么事。”
许然没吭声,背着书包走进了房间。
房门一关,他靠在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们总是这样,嘴里喊着让他“跟好学生交朋友”,可一旦他真和沈秋走近了,又说人家“家庭清冷”。
他们眼里从来不是人,而是一种选择题——对的、错的,应该的、不应该的。
可沈秋不是题,她是那种写了标准答案也解释不清的存在。
他回到书桌前,从抽屉里翻出那张纸飞机。
上面那句话他早已背下来:
“飞机太大,下次小一点。”
他轻轻笑了笑,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下几个字:
“你要是愿意,我每天都可以折一个。”
他折好飞机,夹进笔记本,又拆开,重新叠了一遍,仿佛那样就能把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再深一点。
夜深人静,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沈秋安静得像风,他吵闹得像雨。
可也许,风和雨一起落下的夜晚,才是他最想靠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