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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花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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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你所见,除开搬到你那边的人,其他留在城中心的商贩,该怎么办?”
裴几松了口气。
他歪着身子玩笑道:“我本意想等所有的商贩都弃了原先的地方,就联合他们逼宫,迫使官府重新制定规则,没想到真的有人上赶着吃那个哑巴亏。”
“总归是有风险的事,你也不能怪他不愿陪你冒险。”
裴几见他正经模样,乐道:“哎,我开玩笑呢!”
随后一面注意着白豫的表情一面娓娓道:“我这不是先把那贪官推了么,推了好办事儿么,再去游说游说那些个脑筋转不过弯的乡亲么……”
白豫受不了他这种哄小孩儿般的调调,勾起手指敲了下他脑袋,皮笑肉不笑道:“能不能正常点?”
“就算是没有人检举到官府,我也是要找官老爷好好说这事儿的。”裴几躲了一下道,“本就是他们问题百出,还能赖上安安分分做生意的我们了?”
“至于城中那片闹市更是急不得,定要好好规划一番,要不引起民愤就麻烦了。如今只是手段太过隐蔽,他们没反应过来这儿的物价全是有问题的。”
白豫听他一番话若有所思,闭口不答。
“可还有问题?”裴几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
“没了。”
“没了就好!饿扁我了!”裴几起身伸了个懒腰,“吃饭去?”
“我看看厨房里……”白豫不太想出门。
“甭看了,想开点把那堆蔬菜全送到酒家得了,在你手上可真糟蹋!”
白豫呵呵笑了两声:“那你找个筐装着吧。”
裴几于是一言不发一头钻进厨房,叮叮当当的折腾了半天,出来时已经装了两个大箩筐,愉快道:“走吧!”
白豫心道了句浑身牛劲,就关了门与他一同出去。
城中的夜市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从桥上望去,就像是一群群蚂蚁有序地搬着自己的大米,穿过马路、跨过河流。
“看什么呢,看路。”裴几一手一个箩筐,没了空拉他,只好出声提醒。
“你看这条河的尽头在哪里?”
裴几不知道他问的什么傻瓜问题,但仍脱口而出道:“当然是江。”
“那江的尽头在哪里?”
“山,或者更大的海。”
“山海的尽头呢?”
“......还是山和海。”
“有人说在紫禁城。”
裴几不置可否,只道:“你若真想知道,就亲眼去看,否则谁说的都不要信。若不是真想知道,”他顿了顿,笑开,“就信我。”
“哎哎!前面的让让!控制不住了!”迎面驶来一辆拉货的马车,和年轻马夫惊恐的脸。
裴几眼疾手快,丢开两筐菜,先往后抓了一把没抓着人,惊诧回头却见人家已经侧身躲得远远的。于是放下心一脚蹬上桥栏一个借力,一个飞身!
路人反应过来时他便已稳稳坐在马背上了。
“吁——”
马儿抬起前足,仰天长啸了一声后不情不愿地停在原地,鼻子里还呼呼冒着气。惊动了路边趴着的猫狗,苦了后面拉着一车筐的花,几乎全都撒在路中央了。
有惊无险,人没事便是万幸。
裴几转身一看,身后的花农已经吓得呆滞,他想起当时医馆里那被马车碾了腿的小孩,对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驾马车不知道牵好绳啊!撞死自己算了撞死别人怎么办?”
花农忙回神道:“是是!您教训的是!”连滚带爬地下了车。
裴几哼了声,翻身下马,把缰绳拴在路旁的桩子上,正见着白豫蹲在地上捡花。
“什么花,一点香气都没。”裴几随口一句,也一起蹲下来捡。
“劳驾,请问哪一种花会有很浓的香气?”白豫捏着手里刚长成花骨朵儿的玫瑰,抬眼问对面一边心痛一边猛猛捡的花农。
裴几听他同人交谈彬彬有礼,心道就对我横呗,有些不是滋味儿。
花农手上没停,大汗淋漓地道:“兰、桂、茉莉丁香栀子,这些香味儿都很浓,公子若是方便,我可以带公子去我的小摊儿看看,那儿品种比较齐全。”
“方便。”
裴几皱着眉凑到白豫耳边低声道:“方便什么方便?你要干嘛?我饿死了!”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如今既碰上了便顺道去看看,何故而不为?”
“哪儿顺道了……就差这一顿饭吗。”裴几很不高兴,眉头拧得更甚,“真是搞不懂你们文化人。”
“不懂就跟着。”白豫笑着,却给人一种难以反驳的压迫。
花农捡得差不多了,笑道:“两位公子真是性情中人!等会儿一定要挑两束花走啊!”
三人带着一车花和两筐菜到了他的花摊。这个摊位是长条形的构造,他冲里头喊了声:“娘子!”
闻声出来一个瘦小可爱的女子,一开口却让人大跌眼镜。
只见她大力地拧着这花农的耳朵骂道:“你还知道回来?又上哪儿野去了?让你去采个花犯得着这么久吗,采花采到谁家去了?是不是那个杨家的!还是白家的!”
白豫恰逢其时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那小娘子才终于发现了他们,拨了拨耳后的头发柔声道:“呀,有客人呢。”
裴几惊呆了──这简直是判若两人。
花农被扭了耳朵不沮丧,也不为自己辩解,仍神采奕奕地搂着他娘子道:“这两位是我的救命恩人......”然后手舞足蹈地复现了一遍当时的情景,虽然重点在于突出自己情况危急差点殒命,却还是演得裴几忍不住向白豫求证道:“真有这么帅?”
“嗯,真有这么帅。”
那边浮夸的演技终于落幕,花娘子感动得差点流泪,拉着两人的手进去花海要送他们花。
裴几第一次被除了娘亲以外的女人牵着手,浑身不自在,忙缩回手道:“我们自己看看就行。”
她歪着头看了会儿裴几,又扭头看了会儿白豫,欣然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好哦,二位慢慢看,有事儿喊我!”
裴几觉得这女子看他的眼神好怪,又说不出哪里怪。
他看了眼白豫淡然自若专心致志挑花的样子,心中不屑道:果真是惯狎风月客。
突然一个荒谬的念头从脑海中炸开。
“白豫,你该不会是要送姑娘吧?”
白豫笑了笑,不置可否。
“哎,你那品味真不行!姑娘都不喜欢香气太浓的花,太淡的也不行。”裴几跟在他身后,一张嘴就叭叭叭个不停,“太素的不行,太艳的不要,干脆别送了吧,又麻烦又不实用,哎是哪家姑娘啊,说不定我认识呢,你路边摘一捧狗尾巴草给人送去算了,你......”
浅蓝色的花轻轻砸在脸上,像睫毛扫过脸颊般那样轻柔。
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有眼前一片模糊的眩晕感。
下一眼是骨节分明的手指,再下一眼是那翕合着的唇微张。
“送你。”
眼神又落回到那束没什么香味的花上,也没看见对面那人是促狭的笑眼或是像往常一样没有表情。
愣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眼光还不赖。”说罢接过那束花。
他有了思量,抛下白豫,自己往前走着看得很是起劲。
有趣有趣,有时候就要听文化人的话。裴几这么想着,下意识寻找白豫的身影,见他正在跟花农他们说话。
“还是没有合心意的吗?”
“就没有味道再浓郁些的吗?”
“公子是用于什么地方呢?若是送人或是摆在房间的话,这些已经足够沁人心脾、馥郁满堂啦。再浓一些的话恐怕......”
“祭祖用的。”
“啊!”花娘子抢道,“我知道了,公子说的是仿花吧!”她给了花农一个眼神,后者便跑去隔壁铺子搬了些假花花篮来。
“这些手工制的假花虽然永生不死,但没有香气,所以我们卖花的都会在售出时撒上一些特制的香粉,一般来说都会比较浓郁,公子说的可是这种?”花娘子说着往上撒了点粉末,又洒上些水。
一时间香气刺鼻。
裴几凑过来:“你祭拜你祖父多少回了,这都不知道?”
“我不带花。”
“孝顺。”裴几笑了两声。
“公子好眼光,这虞美人很搭这位公子的气质呢!”花娘子注意到裴几手上的蓝色花束,不知怎的乐得合不拢嘴。
裴几不高兴了:“跟我不搭么?这是送给我的。”
“见花如见人嘛!公子你品品?”
不愧是做生意的,嘴就是甜,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讲,怎么讲都有味道。
裴几品完又高兴了。
心底响起一道声音却似扇了他一巴掌......你高兴个鸡毛掸子。
于是他又挂了脸。
“不给这位公子也挑一束吗?”
“我不......”白豫话未完就被裴几抢道:“废话!”但迟迟不肯拿出来,目光飞速在身旁的花丛中寻找着。
憋了许久,突然跑向一处,所有人都看清了他藏在身后的一束素雅的白花,只见他拿起一束最红艳富贵的冲花娘子道:“跟我搭吗?”
花娘子快笑得直不起腰。
白豫叹了口气道:“还是白色的吧。”他又对花娘子道,“多少钱?”
“不要钱!两位是我家相公的恩人,日后来我家买花,都不收钱!”
这下裴几是真的高兴了,他晃了晃白豫的袖子:“那敢情好!”
“好什么?你会养花么?别买回来白白糟蹋了。”白豫无情道。
手僵在了原地。
对啊好什么?!
白豫冲花农两口子道了声谢,便拉着丢人现眼的裴几赶紧离开了。
“菜!菜!”裴几又跑回来拿箩筐。
这一遭走完,天已经完全黑了。
看不清谁在暗自发笑,谁耳根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