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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海龟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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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两天,黎云衢都像被抽走了魂儿似的,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厚厚的低气压里。他沉默寡言,眼神空洞,周身散发的阴郁气息,把寝室里其他三个室友都压得噤若寒蝉,连喘气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假,寝室里没了课业的喧嚣,黎云衢那沉甸甸的“怨气”就显得更加刺眼和压抑。寝室长老齐看着窝在角落里、连背影都透着颓丧的黎云衢,心里不是滋味。他悄悄给另外两个室友使了个眼色,三人凑到阳台,压低声音商量起来。
“老这么下去不行,得想法子让他透口气。”老齐搓着手,“正好放假,咱玩点啥?海龟汤怎么样?规则改改,推线索最多的赢家,可以问线索最少的人一个问题!”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响应。三人眼神一碰,瞬间心领神会——机会来了!他们迅速达成共识:今天这场“海龟汤”,胜负是假,套话是真!
游戏结果毫无悬念,黎云衢提供的线索寥寥无几,稳居“垫底”。寝室长齐景和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凑近:
“老黎,那个……这两天看你状态是真不对,魂不守舍的。受啥刺激了?跟哥几个说说呗,憋着多难受啊。”
黎云衢靠在椅背上,眼神放空地晃了晃脑袋,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麻木的、破罐子破摔的疲惫。沉默了几秒,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抵抗的力气,声音干涩地开口:
“……跟我姐,吵崩了。”
旁边的室友温明刚咬了一大口苹果,闻言动作顿住,含糊不清地接话:“啊?我记得……你爸妈不是……走得早吗?家里不就剩你姐了?你们姐弟俩相依为命的,好端端的吵啥呀?还吵这么凶?”
黎云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抬眼扫过三个室友带着关切和好奇的脸,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要引爆那颗埋藏已久、让他寝食难安的炸弹:
“因为……”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像惊雷般砸在安静的寝室里,“……我喜欢男的。我是同性恋。她知道了,接受不了。”
“哐当——!”
温明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应声落地,在光洁的地板上滚了好几圈,留下湿漉漉的痕迹。他整个人都石化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脱口而出:
“卧……卧槽?!老黎?!真的假的?!你……你……没被人欺负或者强迫吧?!”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黎云衢那张过分英俊却写满颓唐的脸,混乱的思绪最终蹦出一个最直观、甚至有点语无伦次的疑问,“不是……就凭你这张脸……你、你居然是……?!Gay?!”
刚被梁禾允雷厉风行地押上飞机、又几乎是“提溜”着下了舷梯的南宫兄弟,此刻正灰头土脸地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到达厅。梁禾允女士余怒未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屈辱的命令,将两部手机分别塞到两个儿子手里,声音冷得像冰:
“打!现在就给你们那两位‘心头好’打电话!告诉他们,你们回来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让我南宫家的两个儿子神魂颠倒!”
南宫喻昀被母亲那淬毒般的目光一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拨通了魏衡迟的号码。电话刚接通,那边传来魏衡迟略带疑惑的“喂?怎么了?”,南宫喻昀脸上的惶恐和颓丧瞬间一扫而空,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神奇的能量,声音秒变,甜腻得能拉丝,活脱脱一只摇尾乞怜的大型犬:
“宝贝儿~”那语调软得能滴出水,“现在……在忙吗?有时间吗?能出来一趟吗?我……我刚落地……”说完还下意识地对着空气露出了一个讨好又委屈巴巴的笑容。
坐在旁边VIP等候区冰冷金属椅上的梁禾允,正强压着翻腾的怒火闭目养神,这声腻死人的“宝贝儿”和那肉麻的腔调如同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她的神经!她猛地睁开眼,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没直接从椅子上厥过去!胸口剧烈起伏,手指死死抠住了扶手。
轮到南宫行简了。他面无表情地拨通号码,电话很快被接起,听筒里传来黎云衢清冷而略显疲惫的声音:“喂?行简?有事吗?” 南宫行简只是极其简单地应了一声:“嗯。我回来了。” 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这过于鲜明的对比——像一桶热油,瞬间浇在了梁禾允本就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南宫喻昀——!!”
她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在周围旅客惊愕的目光中,抬腿就狠狠踹了他小腿一脚!力道之大,让南宫喻昀猝不及防地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梁禾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南宫喻昀那张写满无辜和茫然的脸,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恨铁不成钢而扭曲变形,几乎是嘶吼出来:
“你——!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吗?!啊?!!”
南宫行简目睹了兄长被踹的全过程,不动声色地又往后挪了小半步,南宫喻昀龇牙咧嘴地揉着被踹疼的小腿,对着梁禾允赔笑告饶:“哎哟……母亲,疼!我错了,真错了!下次不敢了……”
电话那头,魏衡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边的动静,尤其是那声明显属于年长女性的斥责。他顿了顿,隔着听筒,声音清晰而礼貌地传来:“……阿姨,您好。”
梁禾允正怒火攻心,被这突如其来的、规规矩矩的问候噎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手捋了捋鬓角一丝不乱的头发,下巴微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勉强算是认可:“……哼,还算……有点礼貌。”
得了母亲这点微乎其微的“认可”,南宫喻昀像是拿到了赦令,瞬间敛起那副可怜相,腰杆都挺直了几分,对着手机恢复了平日里正经腔调:
“衡迟,” 他清了清嗓子,“是这样,我母亲……想见你一面。你看,是今天方便,还是明天?哦对了,” 他像是才想起重点,语速加快,“最好……能请你父母也一起过来。”
魏衡迟的声音平静无波:“我母亲长期在外地,不在身边。我自己来,可以吗?”
南宫喻昀立刻扭头,用眼神无声地请示梁禾允。梁禾允狠狠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伸手又在他耳朵上拧了一把,才咬着后槽牙,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得到首肯,南宫喻昀松了口气,赶紧对着电话说:“可以!那……你看是今天还是明天?”
“明天吧,下午。” 魏衡迟的回答干脆利落,“见面地点定了,发给我。” 说完便不再多言。
“嗯,好。” 南宫喻昀应了一声,通话结束。
一直冷眼旁观的南宫行简,此时用一种混合着探究和荒谬的诡异目光,上下扫视着他哥,凉飕飕地开口:“啧……刚才那副公事公办、人模狗样的腔调……真不像你对魏衡迟的态度。怎么,被夺舍了?”
南宫喻昀脸色一僵,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捂住弟弟的嘴,一边紧张地瞄着母亲,一边拔高声音强行辩解:“母亲!您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平时……平时玩得也没多花!真的!” 他急于撇清,情急之下竟压低了声音,鬼使神差地对着南宫行简的耳朵嘀咕了一句大实话,“……也就……玩过点捆绑……还没真绑住过呢……”
梁禾允额角青筋直跳,强忍着把手机砸过去的冲动,用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狠狠剜向小儿子,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南宫行简!你——!还、不、快、说?!”
南宫行简语气淡漠,毫无波澜,仿佛在宣读通知:“我母亲要见你。明天下午,或者今天。最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带上你姐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黎云衢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明天下午。三个月前和我姐吵过架,我需要回去跟她商量。” 话音刚落,听筒里便传来了干脆利落的忙音——对方已挂断。
夜色深沉,冰冷的雨丝密密匝匝地织成一张网。黎云衢连伞都顾不上打,任由雨水浸透衣衫,一路狂奔至黎云缨家楼下。他急促地喘息着用力按响了门铃。
“叮咚——”
门开了。暖黄的灯光流泻出来,映出黎云缨抱着襁褓中尤凝的身影。她显然没料到会是他,抱着孩子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涌上的是难以置信的、带着微微颤抖的复杂情绪:
“小……小衢?”
黎云衢的目光触及姐姐明显清减了的身影和那双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睛,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也瞬间溃散。他猛地一步跨进门内,带着一身寒气和水汽,不管不顾地将姐姐和夹在两人之间的小尤凝一起紧紧拥入怀中。他把脸深深埋进黎云缨单薄的肩窝,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滚烫的泪水混着冰冷的雨水,瞬间濡湿了她的衣襟:
“姐……姐姐……我真的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哽咽得几乎不成句,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最深重的懊悔,“我不喜欢他了……一点都不喜欢了……你信我……”
他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急切地、近乎哀求地看着黎云缨,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等我一星期……只要一星期!我拿到出国申请表……我们就走!一起去美国!重新开始……好不好?姐姐……我们离开这里……”
被夹在中间挤压的小尤凝,终于不堪重负,“哇——”地一声委屈地大哭起来,小脸憋得通红。
这响亮的哭声像是一剂清醒剂。黎云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楚,轻轻拍抚着怀里的婴儿,侧身让开:“……先进来,外面冷,别冻着了。”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黎云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拖着湿漉漉的脚步跟了进来。他刚踏进温暖明亮的客厅,一团毛茸茸的巨大身影就热情地扑了上来——是蜜桃!那只阿拉斯加犬兴奋地围着他打转,湿漉漉的大脑袋不停地蹭着他的腿,喉咙里发出欢快的呜咽声。
冰冷的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包裹,黎云衢下意识地蹲下身,伸手揉搓着蜜桃厚实的皮毛,脸上还挂着泪痕,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久违的、带着孩子气的惊喜:
“阿拉斯加!姐姐,是阿拉斯加耶!” 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从前。
黎云缨没有立刻回应。她抱着渐渐止住哭泣、开始抽噎的尤凝,走到沙发边坐下,动作轻柔地拍哄着,目光却落在蹲在地上与狗狗互动的弟弟身上。她的眼神复杂,有心疼,有疲惫,也有一种洞悉的了然。等到尤凝的呼吸终于变得均匀绵长,沉沉睡去,她才抬起眼,看向黎云衢,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小衢……这么晚,冒着大雨来找姐姐……” 她顿了顿,目光温和:“……肯定不只是为了认错和说去美国的事吧?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黎云衢揉着蜜桃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他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眼神闪烁,声音也低了下去:
“……嗯。是……南宫行简,他……他今天联系我了。” 他艰难地开口,“说明天……他母亲要见我……而且,他特意说……要我和你……一起去。”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黎云缨抱着熟睡的尤凝,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雨幕。良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情绪——无奈、了然,甚至有一丝尘埃落定的平静。她收回目光,看向弟弟,眼神坚定: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她轻轻地说“我答应你,小衢。明天,姐姐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