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殉情》晕碳水

8、安全距离

　　第八十八次。

　　陈烬醒来，没有立刻睁眼。他在心里丈量着从家到刑侦支队的距离，计算着每一个可能偶遇温予的节点，规划着一条能彻底避开她的路径。

　　他申请了外勤，借口是追查一条流窜作案团伙的线索，需要长期在外摸排。报告批得很快，似乎连命运都在为他这“正确”的选择开绿灯。

　　他搬出了自己的公寓，在城郊租了一个甚至没有明确门牌号的单间。这里灰尘弥漫，窗外是杂乱的电线，但很安全。因为这里，绝对没有温予。

　　他开始像幽灵一样生活。他不再去支队，所有必要的工作沟通全部通过加密线路和文字信息。他熟悉城市每一个监控死角，能精准地预判温予可能出现的时间和地点，然后提前绕行。

　　他活成了一个真正的“旁观者”，一个只存在于数据流和报告中的名字。

　　第一天，相安无事。
　　第一周，风平浪静。
　　第一个月……温予还活着。

　　数据反馈显示，她一切正常，上班，下班，参与案件分析，甚至代表局里去参加了一次行业交流会。

　　看，多简单。
　　只要他消失，她就能活下去。
　　这果然是一场只针对他的惩罚。而他，终于学会了“听话”。

　　他以为自己会感到一丝解脱，但并没有。那种冰冷的、名为“无能为力”的绝望，只是换了一种更沉重的方式，压在他的魂魄上。他像一颗被拔掉引信的手雷，外表完整，内里却充满了死寂的虚无。

　　直到第八十八次循环的第三十六天。

　　他通过内部系统，看到温予提交了一份前往邻市协助一起疑难案件尸检的申请。审批流程在屏幕上清晰地滚动，最终，负责人那一栏，跳出了“陈烬”的名字——按照流程，需要他这个刑侦支队队长做最终确认。

　　他的手指悬在鼠标上方，僵硬得像冻住的石头。

　　批准？这意味着她将离开这个城市，离开他精心维持的“安全距离”。未知，意味着风险。他不敢赌循环的规则在异地是否会失效，或者变得更糟。

　　不批准？他用什么理由？他甚至连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借口都找不到。

　　他盯着屏幕上她电子签名的清秀字迹，仿佛能透过代码，看到她提交申请时平静的侧脸。

　　她知道他看得到。
　　她是在测试他吗？
　　测试他是否真的能冷酷到底？

　　最终，他移动鼠标，在审批意见栏里，敲下了两个字：
　　「同意」。

　　然后，他几乎是立刻切断了网络，猛地关上了笔记本电脑屏幕，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噬人的猛兽。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同意了。
　　他亲手将她送离了相对“安全”的区域。

　　接下来三天，他像一头困兽，在狭窄的出租屋里焦躁地踱步。他动用了所有能用的资源，旁敲侧击地打探邻市那边的消息，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心惊肉跳。

　　第一天，平安。
　　第二天，无事。
　　第三天下午，他安插的眼线发来一条简讯：「温法医工作结束，已随车队返程，预计一小时后抵达。」

　　回来了。
　　她就要回到这个有他的城市了。

　　陈烬看着那条信息，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一下，又一下。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他坐立难安，最终还是抓起车钥匙，冲出了门。他无法去支队，也无法去迎接的车队必经之路。他鬼使神差地将车开上了环绕城市的高架桥。

　　这里足够高，足够远，应该……是安全的。

　　他停在紧急停车带，摇下车窗，冰冷的风灌进来，稍微吹散了一些他脑中的混沌。他拿出一个高倍望远镜——这是他为了“观测”而准备的装备之一——看向高速路口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他看到了几辆熟悉的、印着单位标识的车辆，缓缓驶出高速，汇入市区的车流。

　　他的镜头移动着，精准地找到了温予所在的那辆车。

　　她坐在后排，靠着车窗，似乎在小憩。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依然能看清她恬静的侧脸。

　　她还活着。
　　她安全回来了。

　　一股巨大的、几乎让他虚脱的 relief 涌上来，几乎冲垮了他一直紧绷的神经。

　　然而，就在这一刻。

　　望远镜的视野里，车内那个原本闭目养神的温予，毫无征兆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看路况，没有看前方的队友。

　　她微微侧过头，视线仿佛穿越了喧嚣的城市，穿越了漫长的距离，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迎上了高架桥上，他通过望远镜窥视的目光！

　　陈烬浑身猛地一僵，手中的望远镜差点脱手。

　　不可能！
　　这个距离，她绝对不可能看到他！

　　可她的眼神，如此清晰，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和了然。

　　她看到了。
　　她知道他在这里。

　　然后，在陈烬惊恐的注视下，望远镜视野中的温予，对着他所在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像一个无言的告别。
　　像一个最终的劝阻。

　　下一秒——

　　她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双手捂住心脏的位置，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痛苦地蜷缩起来！

　　“不——！！！”

　　陈烬发出一声嘶哑的、被风吹散的咆哮，扔掉望远镜，发动汽车，疯子一样想要冲下高架。

　　可是太晚了。

　　在他的车子还在高架上疯狂盘旋，寻找最近的下桥口时，口袋里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他颤抖着接通，里面传来同事带着哭腔的、慌乱的声音：

　　“陈队！不好了！温法医……温法医在回来的车上……突然……没呼吸了！初步判断……又是……心源性猝死！”

　　第八十八次。

　　在他自以为维持了最完美“安全距离”的第三十六天。
　　在他仅仅是通过望远镜“看到”她的那一刻。

　　循环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他：

　　所谓的“安全距离”，从来就不存在。

　　只要你还“看”着她，只要你还在这个由她构成的牢笼里。

　　你，本身就是她唯一的死因。

　　陈烬的车，最终没能驶下高架。他停在路中间，刺耳的喇叭声在他身后响成一片，而他只是伏在方向盘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终于明白了。

　　离开，不是救赎。

　　是另一种形式的、缓慢的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