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言》芒风色正

2、第 2 章

　　祁琰觉得金陵陆氏很有趣。

　　金陵陆氏作为御用皇商承办江南地区采办的工作，已经成为当下公认的江南首富，却不是传统印象中那种世代簪缨传承悠久家族。陆氏没什么家族积累，在上一代才骤然暴富，不过家风严谨，作风非常低调，寡言善行，闷声发大财，给人的印象并没有其他暴发户身上的轻浮，。

　　陆氏起家于纺织业，陆老太公本身是桑农出身，早年赌上全部身家的典了家当租赁了几十亩田地种桑养蚕，三年内家当翻了几番，后来又相机而行，盘下了几个纺织作坊，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成了江南地区数得上名头坐拥了三千多架织机的富贵人家。
　　陆老太公生了一子一女，儿子陆道夫继承了家业，女儿因着幼年时期的一桩机缘，被皇后特旨召入宫中做太医院女官，后来被皇帝看中，选入后宫，现封宁妃，极为得宠。陆家也算是得道升天，成了钦点皇商，相应的也将业务拓展到了其他领域，这才到了如今的局面。
　　陆道夫也和陆老太公一般，生了一儿一女，独子陆圆年幼，坊间对这位小少爷还没什么消息，不过陆大小姐在江南地区素有盛名，是这个低调的家族中相对高调的一个。

　　祁琰觉得，单看这个低调的家族，也只是寻常的家族，还缺少相应的看点，但要是带上这位陆大小姐看，那陆家的有趣程度就到了值得仔细品味的程度了。

　　江南地区民间传言说这位陆大小姐“观音颜，神仙手”，说她从归隐的太医彭昌处学来精妙医术，又悲天悯人，时常施义诊，布药棚，妙手回春，可堪称女中华佗；
　　也有说她“锦心绣口”，协助父母掌管了不少生意，堪称“贤内助，女陈平”；
　　“色艺双绝”也是传闻的一大重点，对这位陆大小姐容颜和身段传言极尽夸奖之能事，描述的都失了真——这一点倒是让祁琰兴致缺缺。

　　当然，传言不可能总是在夸的。

　　守旧的老夫子批评这位奇女子抛头露面，不守妇道；
　　好事者揣度这位迟迟没有议亲的奇女子是在“待价而沽”；
　　“牝鸡司晨，阴夺阳权”之类的话倒是不敢流行，毕竟人人都心里清楚，当下江南地区正好就是女子当权，没人敢冒着仁和公主的忌讳去公开议论这些。

　　比起对陆氏，祁琰对这位陆大小姐更感兴趣。

　　被议论纷纷并被攻略对象感兴趣的陆大小姐陆乐知正在揽镜自照，陶醉微笑，沉浸于自己气血充足的健康而无法自拔。

　　其实长相和穿越过来之前没有太大的差异，不过到了这边她生活节奏变慢，压力也变小，整个人的作息非常规律健康，一张端方清丽的脸褪去了穿越过来前郁郁不散的憔悴，显得精神饱满，明明是同一张脸，可看起来优雅贵气格外漂亮。

　　正好是她自己喜欢的类型。

　　系统开始见缝插针：“宿主啊，你真是好看啊，需不需要更上一层楼啊，我这里有美颜丹哦，可以让你变得更美，就和那些夸奖你的传言一样。包让祁琰对你一见钟情的。你看哈，你的身段就还不够诱人嘛……”
　　陆乐知冷漠应答：“不需要，我这么好看，再好看就不自然了。”
　　谁要传闻里那种弱柳扶风啦，玉山将颓啦，冰肌玉骨啦，还变得更美，呸呸呸，滚远点。

　　她连白幼瘦审美煽动的身材焦虑都扛住了，还会被那帮古代人和这个人机系统洗脑吗？

　　系统被拒绝习惯了，也没多说什么，非常谄媚地递上了第二个话题。

　　“今日祁琰会乔装出行，考察民情，你要出门吗？”

　　陆乐知点头，此刻她已经换上了一身低调的男装，整个人看起来给人一种挺拔的英姿飒爽，虽然服装的样式和用料都相当寻常，但是也让人一看就移不开视线。

　　江南地区经济发达，“服妖”之风盛行，早些年被框定的服装定制被民间自发废止，社会风气也相对开化，家中长辈开明的女子多有女扮男装上街出游的，陆乐知自然是其中常客。

　　“他会去哪？”
　　“昨日去了公主府，今日是在城里再转转？”
　　“啊，宿主，你为什么要换男装啊，像昨天那样施药不行吗？活观音的人设是很加分的哎，像祁琰这种母亲早亡的，悲天悯人的温柔美人不是更容易让他一见钟情吗？哎哎……”

　　一见钟情……

　　陆乐知对系统真诚发问：“你们系统都是这样天真的吗？”

　　一个幼年历经磨难一路算计到现在的王爷，你居然觉得他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一见钟情？

　　你们系统是玛丽苏系统吧？
　　就那种把“小兔一般的神情”“猫一般的眼睛”“柔若无骨的小手”的描述满天飞的文当学习数据用的系统。
　　现在是封建社会，士农工商的社会排位是不会变的，就算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那也还是在“商”的范围内，真要往政治中心论，基本上就是预备被拉出来当炮灰的肥肉。

　　对面要攻略的是谁？
　　是《江山赋》全剧权力的顶峰，把算计和黑心做到了极致的冷血帝王的幼年体，你告诉我你打算让我走玛丽苏路线？
　　到时候成了花肥都不知道。

　　更何况祁琰来江南可不是为了艳遇，他来办正事的。

　　江南地区今年自开春起连续下了五个月的雨，久雨成灾，误了农时，不过江南地区洪灾也十分寻常，稍微延迟生产倒也并非难事，地方早有应对措施，还未能引发朝廷的注意。

　　但到了半个月前，朝中重要的航运河道出现决口，导致金陵周边河道变了势，直接将江南这一块的漕运给扰乱了。
　　自前朝起三百多年，国家钱粮供给都仰给东南，漕运可谓是天下命脉，此处一乱后患无穷。
　　本来就是很大的事故了，可是在很糟之外还有更糟：
　　金陵周围的水利工程，不仅有严格的岁修，更是去年才花费了巨资重修疏浚，光是陆氏负责的采买石料，就花费了足足十万两白银，新修的水路号称固若金汤，但是竟然一年都没有撑过，就莫名奇妙的出了问题。

　　就陆乐知的判断，祁琰这次来金陵，表面上是要赈灾，实则是来查案和解决水利工程的问题的。

　　祁琰的冠礼和封王都被有意的拖延，一直到去年他已经年满十七，皇帝才招架不住群臣的压力，匆匆给他行了冠礼，也开始尝试让他独当一面，只是至今还未给他封王，这次外派很显然就是一个考验。
　　就像横版通关游戏的关卡一样，打通关了就可以获得奖励。
　　不过皇帝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倒也不会给自己亲生儿子穿小鞋，这个任务难度对祁琰来说正好合适，属于及其合理的关卡设置了。

　　不卡关，皇帝，支持你来现代开发游戏。

　　江南富庶，相对来说不容易生出民变，而这边长期的主事人是是他嫡亲姐夫，可以算是半个自己人，配的副手也是治水和赈灾的好手，只怕配在暗处配合查案的人也是极为好用的强手。有这样的配置，把问题解决其实并不难。
　　属于新手保护期的顶级配置了。

　　但最后究竟该做到什么程度，配的这些人如何调配运用，就是一门学问了。
　　帝王心术，大概也无非是这些学问。
　　就看剧对黑化后的祁琰建立的一系列认知来看，他对这套玩得还是蛮转的。

　　在这样的背景下，万一真来个什么一见钟情，剧情最后又要走向BE的话……
　　她可不想走什么“我爱你，所以灭了你全家，让你没名没份的做小”的剧情。

　　这样想着，她感觉到一阵恶寒。

　　哪怕是在小说世界，混在政治场里，也是需要断绝掉不切实际的幻想的。

　　她要攻略一个未来的掌权者，就不能想着罗曼蒂克纯真爱情，首先要想着保护好自己和家族，然后是和对方建立相对平等的良好合作关系拉近距离，最后再谈所谓感情。

　　系统发问：“你有什么打算？”

　　“仁和公主强势，能做的赈灾事宜早就在三日以前全部到位了，祁琰现在要做的主要就是查案了，但是这个查案嘛，运河的修建我家也是出了力的，我男装的身份还负责了石料开采任务，本身也是再他调查的范围之内。聪明司不知道给他派了多少人手，但估计很快就要找上门把我带走调查了。所以今日我要上铺子去待着，等官差上门。”

　　“你怎么有把握说他们会找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说，连年用兵还大兴土木，大昭的财政究竟如何呢？我们陆家无权无势却富甲一方，和幼子怀金行于闹市之中无异，他想要在这边造出政绩，绕不开我们家的。”

　　系统沉默着没有应声，陆乐知乐得清闲，从从容容出了门，去了陆氏的绸缎铺子。

　　如她所料，在绸缎铺子下了轿子之后，她就被一路人马拦截，为首的人递上一张纸，上面盖着聪明司的章。
　　“谨奉谕咨问：某司奉公检案，须尔佐证陈情。谨请移玉数武，僻处密陈。宜速据实以对，毋隐毋枉。”
　　聪明司相当于明代的锦衣卫，这张薄薄的纸就相当于是现代的搜查令，那领头的意思也很明白，翻译过来就是：“我是聪明司的公职人员，在办案，需要你配合问话。”

　　陆乐知接过那张纸，有些不满地道：“诸位大人这般阵仗亲临，倒教小店蓬荜生辉了。小店利薄，倒是不好接待，不知大人想要移步何处，只是不要惊了街坊邻居的好。”

　　这话带着几个软钉子，官差见多了对聪明司闻风丧胆的人，也不知这位被陆氏收养的卢公子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真的有几分本事，就这么一副不卑不亢还略微有几分强硬的样子。
　　奉旨办事多了见什么样的人都有，聪明司办事的也不都是作威作福的人，此时态度也缓和了些许，甚至是显现出几分平和好说话的样子：“好说，随我们来便是。”

　　陆乐知被领入对面的茶楼，拾级而上一直到三楼一间雅座。

　　先前趾高气昂的领头人此刻毕恭毕敬：“主子，人带到了。”
　　内里应声：“你们退下吧，让她进来。”

　　推门而入，一位公子坐在雅座上品茶，此刻还偏头看着窗外依稀可见的渡河景致，悠闲从容地样子，把架子端了个十足十。

　　陆乐知对这种行为非常不爽，在门口停下，细细打量起对方。
　　长得不错，一眼望去便能知道来头不简单，坐着的姿态看似闲适，但实际上有几分僵硬，仔细看来大概是装出来的从容。
　　陆乐知在心里暗笑。
　　架子端的倒是大，心里却是没底的，这是哪里来的查案的这么业余，像个愣头青一样。
　　对方放下茶杯，起身自我介绍。
　　“在下，言齐，奉旨办案，卢公子，幸会。”

　　系统声音响起：“恭喜宿主和攻略对象见面成功，攻略对象对您的好感值已经达到了60请再接再厉！”

　　……

　　祁琰
　　言齐

　　啊？祁琰你取化名这么随便的吗？这让想破脑袋取出个“卢思明”的我显得很呆哎……

　　陆乐知收起无语和错愕，面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言大人不辞辛苦，有幸会见，实乃小可之幸，敢问大人有何驱使，小可力所能及定当相助。”

　　祁琰看着她有模有样的板正姿态，感觉心底那股子紧张缓缓散去，也不由自主地轻轻笑了。

　　这位陆大小姐，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但似乎比他想的更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