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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素白 ...

  •   喵呜——
      才踩在旺财背上,扒拉着窗逢往里看的小黑被五乙捞走,五乙劝说:“里面不便见人,小黑乖。”
      “猫也不便见。”倒挂在树桠上的五甲补充一句,他不担心另一只玄猫会误闯前厅,这只玄猫只会跟在小黑身后,活像个影子。
      [四殿!]
      仔细看的话,能从小黑毛绒绒的脸上看到灿烂的笑。
      [他们总算又搅合在一起了,我兼职月老是不是很成功!]
      [嗯。]
      四殿惜字如金,攀到旺财身上端坐着擦脸,这黄毛毯子很是舒适。他知晓人间情字难解,可总是不明白为何横生执念。
      许明霁是身负功德之人,本可以世世生在富贵之家,却不惜以永远自囚于阴司为代价,求一个短暂的今生,值得吗?王玚也是,虽半鬼半神,可留在小庙里便是多少痴人求而不得的长生于世,却为了一个人搭上所有,连再经受一遍死亡也无怨,明明许明霁早已不是他念念不忘之人。
      这算什么?神鬼被凡人打动俗心?四殿想不通,他在阴司主“杀、盗、淫、妄、酒”,只管按律使恶徒伏法,死亡不是免罪符,他手中从无错判。
      有时恶鬼妄念极深,扭曲的情感甚至可以撼动阎罗心神,四殿便把自己类人的部分通通剥离,幻化成自己的影子,是以从不为凡情俗事怔忪半分。
      阴司劳模是也。
      [小鱼干!还是孜然干煸的味道!待会再回来看他俩。]
      算了,小影子喜欢,就当陪他看场身历其境的情爱故事罢。四殿和小黑的尾巴勾在一起,颇似扭结。
      光阴荏苒,黄叶落了满地,这夜竟飘起了鹅毛细雪。檐上积了薄薄一层,和月光交织在一起,银光闪闪,满城尽是亮色。
      最瞩目的,还要数泗州城中央燃起的熊熊篝火,温暖而明亮。
      这是百姓们自发而成的宴会节,庆祝劫后余生,期盼来年美满。如此当然不比京城的火树银花绚烂,也没有连绵成片的精致花灯,连吃食都是各家各户临时凑集而来。
      可人们脸上真实而纯粹的笑容无比真切,喜气洋洋。大家伙围着篝火载歌载舞,随手敲拍木桶就是鼓声,竹竿点地便是音乐。
      手牵手,围成圈,转着圆,极热闹。
      许明霁陪在王玚身边,他出门前确认了好几遍王玚怀里有汤婆子,护膝也好好系上了,披风也足够厚实,他才放心。
      姜序还调侃许明霁以往从没操心过谁,还敷衍过雅文阿姨数次每次出门前对他的叮嘱。
      王玚不语,只是对许明霁的事无巨细的照看很受用,连带着对姜序透露出和许明霁的熟稔都看顺眼了些。
      从府邸一路沿街到篝火堆,凡是许明霁多看了一眼的东西王玚通通买下,百姓还不愿收钱,王玚都让五甲趁人不注意送去了。
      许明霁南下匆忙,并没有携带什么厚实衣物。他和王玚身量相仿,狐裘锦衣,王玚看着阿明身上自己的衣服,暗自欢喜。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也不知适合缘故,都笑开了眉眼。
      杜鉴书前脚同谢老夫人哭诉,唉声叹气说那王家的也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珠宝都被眛下大半,只给他留了些烂米潮药。谢老夫人不关心那一点小钱,顺带着赏了杜娘子一笔金银,她手下的姑娘都得珠光宝气,成日素着,不像样。
      杜鉴书转眼喜笑颜开,连连道谢。他急着赶回家换身布衣,好和自家娘子手挽手到街上,他许久没与娘子过二人世界了。
      “大人,这口脂与夫人极相衬!您瞧,衬得肤白胜雪!”
      “都给我包起来。”
      “欸。”杜娘子拦下了杜鉴书,附耳说:“这家里还有,何必费这银钱。”
      杜鉴书也悄声说:“娘子,我是贪官呐!过会还要给娘子多添几套首饰才是。”
      “这……那你的衣裳也该换几身了,找好裁缝,托人去京中凤山阁置办。”
      “此番钱袋鼓,娘子说的,都买都买!”
      杜鉴书眼尾的皱纹都染上了喜色,不理杜娘子娇嫃的拧他手臂,只让小姑娘包好东西,让小厮大摇大摆一路带回府上。
      林云云赶忙道谢,这笔买卖数额不小。
      年轻小伙帮她补上摊子上的货物,一直忙前忙后。林姑娘虽不曾对他有过几次好脸色,可终归没有排斥自己,何况婚姻大事,父母之言,林老都暗示过了。
      余家小子有些紧张,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同人家姑娘说:“汤圆甜,多吃些。”
      寡妇家姑娘瞧人木讷却老实,心下是满意的,可她担忧:“你可是嫌我生得丑,才不看我?”
      “没,没有。”余家小子结结巴巴,“我娘告诉过我,不能轻薄别人家姑娘。”
      姑娘转开脸笑了,吃下一个暖暖的汤圆,“但我也拿不出嫁妆。”
      “我也没有钱!”余家小子一时声量大,媒婆打趣他们。
      “哎呦,两人一条心就能过好日子!”
      夜色渐浓,篝火烧得噼里啪啦,还有小孩在外围里面埋了地瓜。
      许明霁给小孩一串铜钱,在欢呼声中借了五乙的配剑,扒拉出来几只流蜜的红薯。
      冒着热乎劲,等红薯稍稍放凉,许明霁拿帕子捧着掰开,金灿灿的透着蜜,邀功似的给王玚递。
      五乙看着沾上草木灰的剑鞘,扔给偷笑的哥哥擦干净,他去篝火里赶紧抢两个红薯,晚一点就全部归主子了,阿明才不会给旁人留。
      小孩得了银钱乐呵呵地跑回去给自家大人,回来还是眼巴巴地看着红薯。
      许明霁直接挡住那些视线,他护食,再怎么看他也不分,“公子慢慢吃,多得是。”
      “阿明不吃?”
      话音才落,许明霁就着王玚手里的红薯咬一口,“这就吃上了。”
      王玚已经习惯了许明霁时不时就越界的行为,不知礼数就不知礼数吧,人生苦短,与阿明及时行乐才是要紧事。
      府邸庭院,廊下挂着的铜铃被寒风吹得轻响。
      许明霁先行下轿,搂着王玚带人进屋。
      “今日可有消息了?”
      五甲摇头,他也同主子一样牵挂西都,边关已久未有家书至,主子去信也无回音。
      许明霁接过春怡手里的琉璃提灯,忽闻窗棂“吱呀”一声,是刀刃割裂木缝的锐响,他心下一紧。
      “玚儿!”
      寒光已贴着耳际掠过,嗡的一声,五乙拔剑挑好暗器。竟有刺客!一时间双方交战,刀光剑影。
      王玚把许明霁扯到怀里,连声问可有受伤。利器冲着他来,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可贴着许明霁身边飞过,他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我一点事没有!你呢?”许明霁慌了神,他知自己不会武,干脆拥着王玚不动,只拿手摸索着,自家公子全须全尾,他才松一口气。
      该死的东西!谁在觊觎王玚的命!
      鲜血溅到了青砖上,夹杂着一股极淡的、类似牲畜粪便与野草发酵的腥臭。
      王玚借着月光看清来人,三刀竖纹的骨簪,衣物多有兽皮缝补,长刀锻打粗糙,加了铜钉增重,劈来的角度刁钻。他在边关待了多年,绝对没认错,这是纳喇族的人。
      许明霁手臂一疼,抬眸。王玚不对劲,他眼睛红得吓人。
      “主子,都自尽了。”五乙懊恼,沉声道,“西都关外的蛮夷,怎么会……”
      所有人霎时心头沉重,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他还没死透!”许明霁没有管刺痛的手臂,他敏锐的捕抓到一人倒地胸膛仍有微弱的起伏。
      “审!”王玚声音在抖,死死扣住许明霁的手。
      那人没有半分将死的恐惧,口中污血涌出,仍在癫狂的笑。
      “哈哈……哈哈王逾死了……哈哈哈哈哈……我纳喇的铁骑!终会踏平你们的土地……哈哈……牧草不,不会缺了……”
      力竭而亡,死前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妻儿,吃着饱饭,在喊自己过去。
      院中一片死寂。
      屋檐的积雪太重了,不受控地滑落,砸出满地碎雪。
      西都,寒凉透骨,风雪肆虐。
      王珀朝着新坟饮下半杯烈酒,敬了余下半杯。他轻轻放下酒杯,跪下磕头,久未起身。
      白雪落满肩头,王夫人过来扶起儿子。
      珀儿,起来吧,伤身。”
      “娘,爹是为了救我才……”
      “嘘。”王夫人抱着儿子,不让他看见自己眼角的泪,“将军百战死,何况他还护住了我的儿。我们呐,要替他守住这座城。”
      “我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王珀吞下悲痛,嘶声哽咽着立下誓言。他与蛮夷,不共戴天。
      今夜注定寒衾难眠,将军的死讯像一块巨石投入湖面,激起层层叠叠的悲伤与恐慌。府邸中寂静无声,城里的篝火也熄了。
      许明霁点上所有暖炉,他握住王玚冰冷的指尖,把手带到自己怀里暖着,“公子,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一面之词,说不定只是扰乱军心的谗言。
      王玚机械般点头,他不愿信。怎么会呢?爹不会死的。他提笔想要再写几封信,僵硬的手却写不出一个字,墨从笔尖一直滴落,渗透数张纸,他提笔无言。
      连月未至的家书,早早如今的嫂侄,一反常态的谢家,都在印证西都凶多吉少。
      “玚儿。”
      许明霁只是叫了一声,他很无力,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地陪着王玚。
      王玚伸手要抱着许明霁,暖意让他一激灵,眼角的泪花被胡乱抹去。
      “小时候,我们几人总把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夫子连灌凉水也止不住火气。”
      许明霁起身想拿厚褥子,王玚拉住他一带。许明霁便回身牢牢抱起王玚,抱到用汤婆子暖着的床榻上,密不透风地搂住人。
      “我不走,玚儿慢慢说。”
      “别走。”王玚像躲雨的鸟雀,湿了羽毛瑟瑟发抖,“有次还未下学,我便背着夫子在堂上分糖,窸窸窣窣的以为夫子不知道。我最讨厌那个夫子,天天之乎者也的,也蹦不出个屁,就喜欢找学生的错处。”
      想起往事,王玚闭起双目。许明霁替他拭去眼角的潮湿,很轻柔。
      “那日夫子要大搞惩戒,戒尺敲得响,常子乐躲在他哥身后,常子书看着嘴里糖还没咽下的子平,冲我们摇头,作揖上前劝夫子;谢家那两个早就跑了,还卷走了剩下的糖球;我不服气,箭步冲过去就抢了戒尺,还没动手呢,阿明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玚儿带着大家冲出学堂?”
      王玚对上许明霁不曾挪开的视线,勉力笑了笑。
      “本来是这般打算的,可我爹还未进门就吼了声‘臭小子!给我放下!’,原是我大哥急忙忙去搬救兵了。我爹才下朝,群臣在朝堂之上总是吵得他闹心,得知我又惹事也不恼,反而理直气壮地抱起我坐到他肩上,数落我几句,就带着一屋子顽童离开,夫子甩袖而去。现下想来,还是大快人心。”
      “咱爹是位孔武有力的慈父。”许明霁叫上了岳父,王玚笑他三聘九礼还未见,改口早了。
      那时几家私下关系并不僵,常思远也跟着王逾到学堂接儿子,他端坐在小厮牵着的马上,牢牢抓住缰绳,看起来风度翩翩。
      “不用问,肯定是你们几个又在文方阁惹事。”
      他不擅骑马,但一直觊觎着王逾的黑鬃马,威风凛凛,一有机会他就变着花样要骑。谢韫见自家不省心的两个分食糖球,也不计较,打声招呼就回府。
      王玚坐在高马上,给马的鬃毛编辫子。大哥坐在身后,父亲牵马,王玚掏出留下来的酥糖,一颗给王珀,两颗回家给王苏宜,有一颗是常七留的。
      “快些进屋,饭菜都热乎着!”娘亲见人都回来了喜笑颜开,牵着父亲进门。
      王玚还记得那日天气很好,骄阳不燥,无关风雨。
      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好像是夏天?还是冬天?几岁来着?
      王玚出神地回想着模糊的过往,眼睛干了,不自觉伸手掩面。
      许明霁下意识把人搂紧了,轻轻拍怕王玚。
      “公子,冷吗?”
      “很暖。”
      外头风裹挟雪到处肆虐,好在暖炉烧得正旺,橘红的火光舔舐着炉壁,将整个屋子烘得暖意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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