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海》柠煜

7、海边

　　秦云起回来的时候又是已经很晚了。

　　他走进客厅时正看到于星坐在地毯上，望着窗前的植物映照在墙壁和窗帘上的影子。

　　很单薄很寂寞的背影。

　　“你回来了。”

　　于星听到门锁声，有些迟钝地回头，脸上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他的嘴角比眼睛先笑起来。

　　秦云起盯着他的笑容看了一会儿，脱下外套，一言不发地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于星撑着地毯慢慢站起来，他穿着灰色的棉质家居服，灯光落在乌黑柔软的头发上，让他看起来脆弱却又温暖。

　　只要仰起脸看向秦云起的时候，一定是笑脸。

　　“你都看到新闻了吧。”

　　秦云起好奇他云淡风轻的样子能维持到什么时候，“你不怕我喜欢上别人？”

　　于星微微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又立刻抿住。

　　即使他没说好像也能听到那句疑问。

　　“我看到了。”于星斟酌着语言，但他压根思考不出来让对方满意的答案，只是说话的速度会变得慢一点，有深思熟虑的错觉。

　　秦云起慢腾腾地问，“然后呢？”

　　于星脸上有一瞬间困惑又茫然的表情，他像是被叫到办公室却回答不出问题的学生一样不知所措。

　　所以秦云起也觉得没意思极了。

　　有时候会忘了为什么当初会喜欢到不肯放过这个人。

　　秦云起眯着眼睛想于星到底哪里有他看得上眼的地方，突然就回忆起了一些很美妙的记忆。他嗤笑一声，朝于星招了招手，“过来。”

　　于星谨慎地走过去，只差一步的时候被秦云起抓住手腕向前一扯，猛地跌进了他的怀里。

　　他撑着秦云起的手臂，摸到了黑色衬衫下结实精壮的肌肉，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一种很可口的颜色。

　　秦云起拉开了于星睡裤的松紧带，没费任何力气就把他的裤子褪了下来。

　　衣物蹭过皮肤的声音，瞬间急促的呼吸，还有一声突然响起的，“他哪里都比你好。”

　　于星呼吸一滞，一只手撑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不知道放在哪，笨拙地背到了身后。

　　秦云起盯着他的眼睛，明明这个人没有说话，却好像从他的眼神里听到了结结巴巴求饶的声音。

　　“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你经得起折腾。”

　　“太娇气了，稍微重一点就哭得死去活来。”

　　“不像你，怎么玩都不会坏。”

　　“是不是？”

　　秦云起记起了自己从前喜欢于星的原因，他对这个原因很满意，似乎是为了说服自己，脑海中零散的片段都是，于星隐忍地拧着眉毛，死咬着嘴唇怎么都不肯吭声的样子。

　　现在也是这样的表情。

　　手下动作未停，秦云起转动着手腕，“你好像不是很欢迎我。”

　　“没有……”

　　明亮灯光下，于星赤裸的双腿白皙的刺眼，身体内的异物感让他想要并拢腿蜷缩起来。可是意志却违背身体的本能，让他顺从地屈起膝盖，方便另一个人的剥夺。

　　因为姿势的僵硬和持续不断的胀痛，大腿的肌肉很快抽筋痉挛，因为屈辱和汗水，于星的脸色更加潮红。

　　漂亮的脸，也是一个合理的原因，尤其是初次遇见那晚。或许更吸引他的是于星脸上的表情。软弱无能却还想要抓住什么的表情。

　　“求你了……轻一点。”

　　还有声音也很好听。

　　秦云起撤出手指，在压抑的呜咽声中，换成了真正让于星恐惧的东西。

　　“到底了，真的进不去了。”

　　于星终于控制不住那只背在身后的手，颤抖又崩溃地捏住了秦云起的衣服。

　　另一个人却比他更清楚他的极限，秦云起垂眸看着他漂亮的手。

　　然后不耐烦地甩开了。

　　-

　　十二月初，阴雨绵绵的天气。去年这时候A市区都下了两场大雪，今年却只有淅淅沥沥落不停的小雨。

　　秦云起带于星去了海边的度假酒店，随意的像是携带一件旅行时会用到的家具。

　　在上车前都没有问要去哪里，在路上就睡着了，倚靠着后座的车窗，毛绒绒的头发在昏沉的光线中微微翘起。秦云起侧过眼看他时，很想抬手把那里压平。

　　从前总喜欢做这样的小动作，整理衣领，抹掉睫毛的水，袖子挽到小臂，系好大衣最后一颗纽扣。

　　他收回目光，心里有种难以理解的烦闷。

　　从前不是这样。从前于星不是这样，他也不是这样。

　　从于星说要跟他分手的那天开始，他就变得暴戾多疑，阴晴反复。

　　两人热恋最亲密的时候，即使相隔一整片大洋，他也会连夜赶回来陪于星过情人节。十六个小时的飞行，因为横跨时区十六个小时的黑夜，直到回家时天才亮了。

　　那天秦云起也不会想到，再过一个月于星就会和他说分手，转眼跟另一个人如胶似漆。

　　这些都发生在他为两人的事几乎和全家人决裂，最需要支持和信任的时候。

　　——可是就算最恨于星的时候，还是会梦到第一个夜晚，他腼腆害羞的，不敢看向自己的眼睛。

　　-

　　“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到了酒店之后，于星小心翼翼地问他。

　　秦云起没回答他，把房卡留下就走了，只剩下于星和一个服务生把行李搬上电梯。

　　“最近这里来了好多明星啊。”

　　下楼吃晚餐的时候，听到有其他的客人在讨论这件事。

　　秦云起还是没有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于星自己吃了一份青木瓜沙拉，在楼下的客厅坐了一会儿，从旁边两个人断断续续的聊天中知道了，沈一念会在这里拍广告。

　　难怪会想要来这里。

　　只是不懂为什么还非要带他一起。

　　于星弯曲手指抠弄着裤子上刺绣的印花图案，第一次在飞机的杂志上看到秦云起为沈一念借来博物馆珠宝时，他还没觉得有危机感或是难过伤心，但是现在却真的有些不安。

　　白色瓷杯映出于星此刻难以启齿的表情。

　　“他哪里都比你好。”

　　这句话还像是魔咒一样盘旋在耳边。

　　-

　　那天半夜秦云起才回到房间。

　　几乎一言不发地，压在于星身上就顺手脱掉了他的睡衣。窗户微微敞开着，腥咸的海水的味道不断吹进房间，于星像是晕船一般颠簸的想要呕吐。

　　平静流淌的三个日夜，几乎重复着第一天的规律。

　　于星是在第四天上午时见到沈一念的，那天是难得的，晴空万里的天气。

　　他在咖啡厅二楼，看到沙滩上临时搭建的摄影棚，一个高瘦的男生站在休息区的遮阳伞下，即使戴着口罩也能看到高挺鼻梁撑出的轮廓，身材纤细，在周围一圈人中是最惹人眼球的存在。

　　“等下试试去要签名吧，听说他人很好的。”

　　听到了旁边的游客也看向那边小声聊着。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沈一念抬起头朝着咖啡厅二楼看了过来，眼神里是含糊的困惑。

　　于星戴上墨镜，避开了那道视线。

　　-

　　下午有酒店提供的按摩服务，来的人是年纪稍微大些的技师，面容和善，好好先生的模样。

　　“压力太大，肩颈这里的肌肉很僵硬，后背和脊椎都需要经常放松。”

　　于星道谢后在房间休息了会儿，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安静似乎也变成了噪音。他好像被流放到这里，无所事事地度过一个下午，傍晚时到海边去散步。

　　海边的空气很好，夜风带着清新咸涩的海水气。

　　于星在沙滩上慢慢走着，回了这些天唐宁发来的消息。唐宁在放假，陪女朋友去了意大利，昨晚还给他发了许愿池的照片，问他有什么愿望可以帮忙扔一个硬币。

　　他没想到任何一个愿望。

　　于星吹得有些着凉，回到酒店很早就睡了。睡眠很浅，晕晕乎乎醒过来的时候，听到了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睡得很轻，一点动静就能够让他彻底清醒。

　　秦云起在这儿等了一会儿了，暖风开得很足，屋子里很温暖。

　　但是看到他的时候，于星还是冻得哆嗦了一下。

　　秦云起却没有放他一马的打算，径直把他抱到了露天的阳台。

　　“别在这里，求你了。”

　　于星的脸白了白，水母般缩在秦云起怀里不敢抬起脸，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

　　“不会有人偷拍，你看你，吓得又要哭了。”

　　似乎是安抚他的话，又像是在嘲笑他的胆小。

　　于星艰难地吞咽口水，颤抖的目光游移向阳台下一望无际的海面，他觉得渴，像是喝掉一整片海水之后的渴，喉咙又干又涩。

　　他妥协了。

　　冰凉的海风吹在湿热的身体上，他是被图钉牢牢钉死在泡沫板上的雪白标本。

　　在强烈的眩晕感中对上秦云起的眼睛，寒冷又坚硬。

　　感受到他身体内不寻常的滚烫，秦云起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若无其事地从一旁的烟盒中抽出一根香烟点上。

　　秦云起指间夹着那根燃烧的香烟，白雾徐徐上升，他眯着眼睛打量着于星此刻的样子，白皙的脸颊上的两片潮红，乌黑柔软的头发被汗水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秦云起蹭掉了他眼尾滚落的泪珠，却并没有想要停下。

　　住在海边这些天被分裂成了两个部分。白天只有他自己在酒店，秦云起要么会在书房远程开会和办公，要么就是会去看看拍广告的沈一念。

　　于星不喜欢出门，因为一些原因也不方便走路，在房间里从头看了一遍小时候很喜欢的电影。

　　到了晚上秦云起总是会回来。

　　也许真的是因为更舍得折腾他而已。

　　在海边的几乎每一个夜晚，秦云起都会亲吻着于星的眼皮，把他叫醒，让他陷入真正的噩梦。

　　-

　　第七天。

　　晚上宴会厅的一楼有场晚宴，借着庆祝沈一念结束拍摄，秦氏集团内部人员的一场小型晚宴。

　　于星也出席了，身临其境才看到阵仗比他想像得要大得多，但到场的大多是年轻的新人。

　　他站在灯光黯淡的角落，旁边的长桌整齐摆着晶莹的玻璃杯，音乐和谈笑声似乎能被这些杯子挡住，又或者经过他们时被消解了一些。有些人看到他了，但都识趣地没过来打招呼。

　　沈一念站在很容易被瞧见的地方，众星捧月地被围在中间，丝毫没有局促的样子，大方从容，一点多余的小动作都没有。

　　即使是现在于星都没办法做到这样。

　　宴会厅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于星也顺着声音看过去，秦云起这时才来，从大门进来便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他周身带着上位者矜贵的气场，神情冷清疏离。

　　他径直走向沈一念身边。

　　于星拿起旁边的酒杯，辛辣的液体和身体中的血液汇合在一起，后面发生的事情他都不关心了，只想在阴暗的地方悄无声息离开这里。

　　一阵起哄的掌声，台上的主持人似乎是想让沈一念上来唱歌，大概是讨好秦云起特意安插的环节。

　　于星放下酒杯要走的时候，听到了沈一念的声音。

　　“真正的歌星都在这儿，哪轮得到我班门弄斧啊。”

　　他先看向了于星，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都汇聚到了一处。

　　“对啊，我都忘了！”主持人配合地笑了两声，立刻有人让出一条路，于星向来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场合，他只能像所有人希望的那样，沿着这条像是摩西分开红海出现的路一直往前走。快到台下时，助理配合地往于星面前递了一个麦克风，主持人笑容可掬，“当年全国歌手大赛的冠军，肯定很厉害嘛！”

　　于星微微往旁边一躲，好像从那只麦克风里会有蝎子爬出来。

　　“我不想”——喉咙中像是有溺水会吐出的咕嘟咕嘟的气泡，他用力咽下去。

　　众人起哄，“唱一首”的声音浪潮般此起彼伏，好像面前有一道透明的偷工减料的墙，有什么东西要从墙的另一边扑过来吞掉他了。

　　秦云起站在沈一念旁边，今晚终于第一次正眼看他，冷淡的目光落在了于星身上。

　　于星握住了那只避之不及的麦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