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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主角四 ...

  •   如周却所想,外面的人在门外蹲下了身体,并且鬼鬼祟祟的俩手套着白手套趴在了门上,声音压的很低,语速很快,却显得更加亲近,左顾右盼的眼睛里爬满了红血丝,同时带着浓烈的心虚。
      快速说完话,放下东西就离开了,脚步声沉稳而迅速,他的一系列的行为并不符合规定,但那包东西却像寒冬里的第一缕炭火,隔着一门之差,烧到了周却的脚下。
      黑色的影子彻底消散,门外的吵闹声也变得贫瘠,似乎被抚慰到的不只是周却,不过他们只有一份基本的盒饭而周却的特别关照大礼包,冰镇的矿泉水,柔软的面包,还有一支未拆封的抗过敏药膏。
      此后几天,他每天都来。除了三餐以外,有时还会给他带来几本解闷的旧书,甚至还有一个充满电的充电宝,不过他根本用不上。
      矿泉水瓶枕在桌上已经堆成了木筏,面包垒成了宝塔,周却只吃了盒饭,他会在对方出现的同时走到门前,听着对方发闷的声音,愈来愈近,直到停留在他的面前,一如既往的放下东西,简短说一两句鼓励的话便离开,从不过多停留,也从未流露出丝毫害怕或被传染的担忧。
      隔着门板,他的声音成了周却确定时间的标记,对方是他的室友,对自己格外关照,这种大型病情的轰动下,志愿者都稀缺,对方还抽时间给自己带来安慰,这多么温暖动人的感情啊。
      一周后,周却脸上的红疹开始消退,不再那么骇人时,他换下来的衣服全都统一焚烧,穿上了柔软亲肤的针织上衣,杏色的针织衫上还有着没拆的标签,手指捻起来上面的价格,周却抬手敲了敲门。
      “你是谁。”
      门外的身影停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真诚传来:“我是你的室友啊,不要有负担,快点好起来。”
      周却心中有所猜疑,对方的声音像极了他的一位故人,尽管没有看见过容貌,可是那一般无二的嗓音已经自动代入了那张脸。
      对方也是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会急促,光听着声音,语速,他就能想象对方是歪着头和自己说话的样子,可是现在他门还出不去,没法儿验证。
      而疫情在第二周迎来了缓和,周却因为症状好转,隔离也被解除。他又回到了407宿舍,不过他没有室友了,素未谋面的室友们可能在隔离,也可能选择了退宿或延期返校,偌大的八人间,只剩下周却,和唯一的室友。
      唯一的志愿者室友,他的床铺在周却的对角线上,在角落里,床铺上铺着浅灰色的床单,床头柜上有一个闹钟和两只笔,在靠近窗台的位置,外面衣服滴答的水迹会沿着缝隙流进来,那并不是一个好位置。
      在他的床尾斜着摆了一个全身镜,避免了对着室友的床,从周却的角度,只能看见窗台外面的水,来自晾晒的衣服,褐红色的板砖,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循环往复。
      周却瞥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他揭开了自己半月没来却还是干净的床铺,双手在胯骨上抹了一把,滑进了裤带上,他忘记了身上不是他的衣服。
      滑溜溜的质感很舒服,贴身亲肤的材质迅速捂热了他的体温,暖色调的衣服让他身上的气质柔软了不少,不过他的表情依旧冰冷,一双眼睛幽幽的盯着叠成豆腐块的被子,他没有看见他的破娃娃。
      虽然有点脏,有点丑,还有点老,但是那个娃娃现在还是他的,就算他之后要送给谁,还给谁,现在,此时此刻,只有他可以处理他的娃娃。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比他坐火车的时候还要不适,毛躁的浊气从张开的唇里溢出来,露出来猩红的一截舌尖,柔软的潮湿的,烦躁的顶了顶腮,随手抖开了那冰冷齐整的被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双手环胸,不难看出,他的心情不太美好。
      在夜色朦胧中,他的室友终于步伐轻快的来到了407宿舍。他本人和声音一样,干净、清秀,笑起来嘴角有浅浅的梨涡,表里如一,刚见到周却就笑的明亮,那对梨涡从脸颊肉里挤出来,一双浅褐色的眼睛里脸上还留着口罩勒痕,从鼻梁到眼下,好像缝线似的,把眉眼和嘴巴分裂开来。
      身上的针织衫已经裹不紧他的体温,周却垂下头吞下喉咙里的痒意,他还不想刚出来就被抓回去。修长分明的手指已经冷的发青,被视线触及,下意识的缩进了袖子里,露出来发白的指甲,搭在桌子上。
      “我该去接你的,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看着周却直勾勾的眼神毫不掩饰的打量自己,男孩也有些脸热,说话卡顿一下,话音刚落,就看周却站了起来,向自己走来。
      十九岁,这是十九岁的周误,跟他见过的一样,又不一样,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人完全重合,只不过脸庞更加青涩一些,面庞轮廓还柔软饱满,脸颊肉因为出了一层热汗而红扑扑的样子,那一头黑色的顺毛被防护服捂的发汗,混着汗水黏腻的贴在他的头骨上,薄薄的一层,好像淋湿了的小动物。
      膨胀的血流流经毛细血管,撑开了他的心,让迟钝缓慢的心脏加速泵血,温热起来他湿冷的四肢百骇,发了冷汗的手从袖子里露出来,重新滚过血液,退散了骇人的青丝,那双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上面连个茧子都没有,指腹揉着裤腰上的衣角,柔软的布料粘着他不舍分开。
      漆黑不见底的眼瞳里,映照出来周误的每一个神情,担忧,兴奋和羞怯,一览无遗,那在他审视的眼神中,红的滴血的耳尖嫣红如玉,撑开了的耳垂肥圆饱满,很适合打个耳洞。
      喉结上下滚动,抬起手他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他就没有耳垂,薄薄的一层皮上穿了一个耳洞,贴了一个水滴样的黑色耳钉,随着他的动作,周误的眼神也不自觉跟过来,黏在他的耳垂上。
      那双眼睛毫无防备,清澈透亮,微微前伸着脑袋,明明想要靠近,又担心着冒犯,他的手不安的搓在一起,抓的手心发红。一切都落在周却眼里,眼前瞬间浮现了对方趴在门前,偷偷摸摸的给他塞了防疫物品,然后快快跑走的狼狈模样。
      “周误,你这个骗子。”
      无法言说的烦闷让他不自觉扯到了他的耳洞,刺痛让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燥意又涌了出来,涨的他喉咙发热,本就发痒的喉咙更加堵塞,红雾从他的胸口向上蔓延,红玉色在他苍白的面皮上十分引人注目,引得周误皱起来五官,抓着自己手的力气更加粗鲁。
      “你居然还记得我?我以为你忘记我了呢,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你的脸色不太好,还好吗?今天吃东西了吗?”
      周却的脸色冷冰冰的,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睛像针尖,被他审视下的皮肤都在抽搐着,不过对面的少年神情格外的认真和温柔,他就这么顶着周却冷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对方的脸和脖子,一切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已经痊愈了,脆弱的皮肤意外的修复的很好,苍白的皮肤贴着优越的骨,薄薄一层,精致美好,简直是天工造物的模版。
      他身上还穿着周误买的衣服,出奇的合身,宿舍里只有周却一个人待了一天,里面只有他身上淡淡的皂香,随着二人接近,被无限放大。
      已经彻底来到了秋天,空气中处处弥漫着冷清,哪怕在室内,呼吸里也没有了燥热。周却只穿了一件长袖针织,杏色的面料紧紧贴着他的皮肤,随着他的呼吸,都能看见其中的起伏,看起来瘦削挺拔的身材透露着青涩的魅力,呼吸平稳,彰显着他的平静。
      比较起来,显得周误情绪夸张,呼吸急促,还没有彻底进到宿舍,俩人维持着诡异的对峙,就这么水灵灵的面对面站在门口,也就是现在没人在意,不然看起来像极了闹别扭的小孩。
      把心情很差写在脸上的周却,周误想看不明白都难,他十分坦诚且主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直接伸手去抓周却的肩膀,急切的表达自己的关心,就看周却的身体小幅度抖了一下,他本能是想躲开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
      等着那双手抓住了自己,比自己热的双手还带着洗手液的味道,力度谨慎小心的落在了他的肩头,托着他的肩膀的姿势,让周误张了张嘴,觉得不妥,立刻抽走了手。不过下一秒,面前的周却追着他走近了半步,他们的距离更加近了,让周误身上侵入皮肤的消毒水味道,混着咸腥气包围了周却。
      “真好真好,你恢复的很好。”
      周却没有说话,身高优势让他在俩人之间抬起来下巴,那混着不虞的黑色眼睛看的周误麻麻的,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略过了周误,望向逐渐热闹起来的走廊,康复的人越来越多,疫情就要结束了,也就代表着他们要去上学了。
      夜色朦胧,周却躺在床上,姿势很乖,双手严严实实地缩在被子里,像一具被封印的木偶。只有视线是活的,直勾勾地盯着上铺空荡荡的床板,仿佛能从那片虚无里盯出答案来。
      眼下的皮肤传来细微的刺痛,是他自己用指甲刮过的痕迹,这点真实的痛感像一根锚,试图把他从某种混沌的粘稠感里拽出来一点。
      “我的娃娃,你有看见我的娃娃吗?”
      这句话在舌尖滚了一晚上,到底还是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别扭,滑了出来。声音不高,在只有洗衣机嗡鸣的夜里,却清晰得刺耳。
      他问得没头没脑,甚至有点可笑。一个成年男人,问另一个成年男人关于一个破娃娃的下落。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间房间,只有他和周误。
      经过他的观察,对方是周误,却没有了任何对自己的记忆,好像他独自来到了以前的时空,重新认识了这个人,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可是自从见到这样的周误,让周却觉得自己不受控制起来。其实他第一面就应该问这个事情,可是他竟然任由对方帮自己整理了衣柜,还给他打印了课表,还带他认识了一下学校,他们俩个大男人,一起在操场上走了三个小时。
      直到躺下来,已经快要十点了,疲倦如潮水涌来,周却眨动眼睛的频率逐渐缓慢,而听见他的问声,阳台上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滞。
      回应周却的是洗衣机的抽水声还在固执地响着,哗啦啦的,他闭着眼睛,能清晰地听见周误的拖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那声音之前还带着点轻快的节奏,甚至夹杂着不成调的哼唱,一种周却从未听过的、黏腻又古怪的旋律。
      现在,哼唱停了,只剩下拖鞋沾水的声响,似乎比刚才沉重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周误的声音才隔着玻璃门传来,带着被水流声冲淡过的自然:“我帮你的衣服一起洗了,今晚的风大,明天应该就能干了。明天天气凉,你可以穿在里面……”
      他用日常的琐碎覆盖掉那个突兀的问题,语气温柔,安排周到,像个最体贴的室友。
      但周却不想被他带跑。他几乎是有些粗暴地打断了这份“体贴”,执拗地回到原点,甚至描述得更具体了些,带着一种自己都厌恶的、近乎偏执的确认:“一个很破的娃娃。”
      阳台那边陷入了更长的停顿。这次,连拖鞋踩水的声音都消失了。寂静里,只有洗衣机完成工作后最后的、疲惫的喘息声。
      然后,周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真诚的疑惑:“没注意诶。” 他甚至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听起来干净又坦荡,“你是这么有童心的人吗?你喜欢什么样的娃娃?我们明天可以去买……”
      “睡了。”
      周却的声音冷硬又锋利,就这么打断了他。他不需要新的娃娃,他只要那个旧的,那个从火车站捡来的、带着不祥气息的、似乎藏着秘密的破娃娃。而体贴入微的室友在对他隐瞒什么,关于那个消失的娃娃,有什么秘密呢。
      “哦~晚安。”
      周误的回应轻快地飘进来,尾音上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愉悦。周却缩在被子里,阳台门一直开着,把他本就稀少的热度偷走,他感觉周围的空气更冷了。
      抓着脱水后的杏色针织上衣搭在手臂上,任由它打湿了自己的睡衣,鼻息里传来同样的洗衣粉的气味。周误垂下来他的脸,眼神如注,向屋内看过来,望着那包在被子里的周却,黑色的头发散落在米色的枕头上,空气中只有他们的气味,他闭上了双眼,牙齿狠狠的咬在下唇上,印出来一个清晰的咬痕,随即做了个深呼吸。
      下一瞬,冷冽的夜风将其吹散,他的脸上晕开了薄红,再睁开双眼,心情更加美丽地在阳台晾着他们的衣服,哼着那首周却听不懂的、令人不安的歌。
      “There was a little girl,
      And she had a little curl,
      Right in the middle of her forehead.
      When she was good,
      She was very, very good,
      But when she was bad, she was horr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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