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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值班室的陪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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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墓园归来的那个夜晚,像一道清晰的分水岭。那些盘踞在心头多年的、对于父母目光的恐惧和负罪感,虽然未能完全消散,却被陆则屿那番近乎鲁莽却无比真诚的坦白,撕开了一道豁口。沉重的秘密被曝晒在最重要的“见证者”面前,反而带来一种扭曲的释然。他们不再需要在那份感情上覆盖一层自欺欺人的薄纱,尽管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们可以更坦然地面对彼此,面对内心。
这份悄然滋长的坦然,如同春雨后的藤蔓,悄无声息地蔓延至生活的更多角落。他们依旧谨慎,依旧在公开场合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但在那些只有彼此的空间里,某种无形的屏障正在逐渐消融。
契机发生在一台极其凶险的手术之后。
那是一位因高处坠落导致多处粉碎性骨折、并发严重血气胸的年轻患者。手术难度极大,风险极高,整个手术团队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精神高度紧绷地持续了十几个小时。陆则安作为一助,几乎耗尽了所有心力,当最后一项生命体征终于稳定下来,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时,他摘下被汗水浸透的手术帽和口罩,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极度的疲惫和精神透支,让他感觉身体像是被掏空了,连站立都显得有些困难。他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闭上眼,试图平复过于急促的呼吸和依旧狂跳的心脏。
脚步声靠近,很轻,却带着他熟悉的节奏。他没有睁眼,也知道是谁。
陆则屿在他身边坐下,没有说话。片刻后,一瓶拧开了盖子的功能性饮料被递到了他唇边。陆则安没有拒绝,就着弟弟的手,小口地喝了几口。微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然后,他感觉到陆则屿的手,轻轻放在了他依旧微微颤抖的手上,覆盖住他冰凉的指尖。那掌心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和干燥,一种稳定而强大的力量,透过皮肤缓缓传递过来,奇异地安抚着他过度紧张的神经。
陆则安依旧闭着眼,没有动,也没有推开。他太累了,累到无法再去思考这是否合适,是否会被别人看见。他只知道,这触碰让他感到安心,像漂泊的船只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他们就那样在寂静的、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静静地坐着,一个闭目养神,一个沉默守护,交叠的双手隐藏在身体的阴影里,构成一幅无人知晓的、亲密而依赖的画面。
直到有其他医护人员从手术室里出来,脚步声和交谈声打破了宁静,陆则屿才迅速而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指尖残留的温热,和那份被支撑的感觉,却清晰地烙印在了陆则安的感知里。
这件事像一个开关,打开了某种阀门。自那以后,在一些极度疲惫或精神松懈的时刻,那些被理智压抑的、渴望靠近的本能,便会悄然探出头来。
值完一个漫长的夜班,两人一起回家,在只有电梯镜面见证的狭小空间里,陆则安会因为抵挡不住困意,脑袋无意识地一点一点,最终轻轻靠在了陆则屿的肩膀上。陆则屿的身体会瞬间绷紧,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哥哥靠得更舒服些,直到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将陆则安惊醒。
周末的午后,陆则安在沙发上看书看到睡着,书本滑落在地。陆则屿会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捡起书,然后蹲在沙发边,就着窗外洒落的阳光,静静地看着哥哥沉睡的容颜,指尖极轻地、如同触碰梦境般,拂过他眼下的淡淡青黑。
甚至有一次,在只有两人的家里,陆则安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笔,起身时一阵眩晕,眼前发黑,踉跄了一下。陆则屿几乎是瞬间就从厨房冲了出来,从身后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腰。那一刻,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陆则安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传来的、弟弟胸膛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以及环在他腰间的手臂那不容忽视的力量和占有欲。那个拥抱持续了几秒钟,直到陆则安的眩晕感过去,陆则屿才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松开了手,转身走回厨房,只留下一个略显仓促的背影和陆则安久久无法平息的、失序的心跳。
这些片段,如同散落的珍珠,串联起他们隐秘的日常。每一个瞬间,都像是在彼此的灵魂上,刻下了一道更深、更清晰的印记。那印记,混合着依赖、信任、怜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占有欲,无声地宣告着他们对彼此而言,那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位置。
陆则安不再抗拒这些靠近。他开始习惯并贪恋这份只存在于阴影处的亲密。他发现,当卸下那些沉重的道德枷锁(至少在他们独处的空间里),坦然接受这份感情时,内心竟能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满足。那是一种灵魂找到归宿的安宁。
他开始主动。会在陆则屿熬夜看书时,默默给他披上一件外套;会在两人一起看电影(通常是医学纪录片)时,将手里的抱枕分他一半,肩膀似有若无地相抵;会在陆则屿因为学业或实习压力而眉宇间带着倦色时,轻轻拍拍他的背,说一句“别太拼”。
他的主动,哪怕只是细微的举动,都能在陆则屿眼中点燃一簇明亮的火焰。那火焰,温暖而炽热,足以驱散所有阴霾。
这天晚上,陆则屿在书房准备一个重要的课题汇报,直到深夜。陆则安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去浴室洗漱。经过书房时,他看到门缝下还透出灯光,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陆则屿还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神情专注,并未察觉他的到来。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而认真的侧影。
陆则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没有打扰他,转身去了厨房。他热了一杯牛奶,又找出几块苏打饼干,放在一个小托盘里,然后再次走进书房。
他将托盘轻轻放在书桌一角。
陆则屿这才从专注中回过神,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很晚了,喝完这个早点休息。”陆则安的声音很平静,带着惯有的温和,但眼神里却有一种陆则屿从未见过的、柔软的关切。
陆则屿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和旁边摆放整齐的饼干,又抬头看向陆则安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眉眼,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而滚烫。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有些发紧。
最终,他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伸手拿起了那杯牛奶。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暖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陆则安没有立刻离开,他就站在书桌旁,看着陆则屿小口地喝着牛奶,看着他眼底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悄然漾开的、无法掩饰的温柔波澜。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静谧而亲昵的气息。不需要言语,只是这样安静的陪伴,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陆则屿喝完牛奶,放下杯子,抬起头,目光深深地望进陆则安的眼睛里。那目光太过专注,太过炽热,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要将人融化。
陆则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没有躲闪,而是迎着那道目光,微微弯下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拂去陆则屿唇角一点奶渍。
他的动作很轻,很自然,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但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却瞬间变得滚烫。
陆则屿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骤然停滞。他猛地伸出手,抓住了陆则安即将离开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呼吸交融,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火花在噼啪作响。
陆则安能清晰地看到陆则屿眼中翻涌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汹涌情感,那里面充满了渴望、克制,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爱恋。
他的手腕被陆则屿握着,皮肤相贴的地方传来灼人的温度。他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生命中的少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最终,陆则屿什么也没做。他只是深深地看着陆则安,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骨髓,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无尽的眷恋,松开了手。
“谢谢哥。”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陆则安直起身,手腕上那灼热的触感仿佛还在。他看了陆则屿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早点睡。”
他转身离开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陆则屿看着那扇关上的门,久久没有动作。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刚才被陆则安触碰过的唇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间的、轻柔而滚烫的触感。
他闭上眼,嘴角无法抑制地,缓缓扬起一个极深、极温柔的弧度。
有些印记,无需激烈,便已深入灵魂,永不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