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蒙吉萨之战–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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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啊！天佑吾王！”身旁的士兵突然欢呼。
林澈猛地抬头。只见鲍德温的旗帜竟已突破敌军中线，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一刻，林澈清楚地意识到：他不是在担心一位君主，而是在恐惧可能失去那个在深夜里会攥着他衣袖忍痛的少年。
当胜利的号角终于吹响，林澈第一个冲出阵地。他在尸山血海中奔跑，医药箱在身侧剧烈晃动。
鲍德温仍骑在马上，银甲沾满血污。他正抬手制止众人的欢呼，这个动作让林澈看见他左肩甲胄接缝处渗出的新鲜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铁锈与胜利的狂喜混合的刺鼻气味。林澈几乎是在会粗暴地推开簇拥在鲍德温身边、高声颂扬的骑士们，他的眼中只有那抹银色铠甲肩胛处不断扩大的深色污迹。
“陛下需要医治。”林澈直接推开围拢的将领，声音因奔跑而喘息，“立刻。”
雷蒙德皱眉欲拦，却被鲍德温抬手制止：“听医师的。”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甚至盖过了一些贵族的喧哗。这一次，没有人敢再阻拦这位以“缄默”闻名，此刻却气势惊人的东方医生。
临时征用的撒拉逊首领帐篷里，火光摇曳。林澈小心翼翼地卸下鲍德温的肩甲，金属与皮肉分离时发出细微的撕裂声，让他心头一紧。内衬早已被血和渗出液浸透，黏在伤口上。他动作尽可能轻缓地剪开布料，一道狰狞的刀伤显露出来，几乎与下方大片的、边缘模糊的麻风溃疡重叠在一起。新伤旧疾，触目惊心。
鲍德温靠在铺着毛皮的矮榻上，银面具搁在一旁，露出苍白汗湿的脸。激战后的潮红正在褪去，留下病态的疲惫。他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色的阴影，呼吸比平时浅促。
“你明明可以格挡的，”林澈用英语低语，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和更深的心疼。他用蘸满酒的棉布清理伤口边缘，动作精准而迅速，“那一刀的角度，以你的身手，完全可以避开。”
鲍德温没有睁眼，嘴角却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自嘲的弧度。“萨拉丁麾下‘沙漠之狼’的弯刀……”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激战后的虚弱，却依然保持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比起三年前，Gerard院长那沾了盐水的鞭子……哪个更痛些？”
这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黑暗而私密的玩笑。将过往与现在的苦痛，都用这种近乎冷酷的方式衡量、比较，仿佛如此便能超脱其外。
林澈没有回答，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缝合上。羊肠线穿过绽开的皮肉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年身体瞬间的绷紧，但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下次，”林澈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在你的铠甲内衬里，我必须多垫几层用草药浸泡过的软布。至少能吸汗，减少摩擦。”
就在这时，一只滚烫的手覆上了他正在操作的手腕。鲍德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湖蓝色的眸子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映着跳动的火焰，也映着林澈担忧的脸。少年的掌心带着血、汗和沙砾的粗糙感，却异常有力。
“Lin Che，”鲍德温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帐外的风声淹没，“今天在战场上，我每一次错身回头都能看见你。你背着那个可笑的药箱，穿梭在其中。”
林澈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直接的注视。“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确保我的病人……不会在胜利后因为失血过多或者伤口感染而死去。”他试图用职业性的冷静来掩饰内心的波澜。
“不，”鲍德温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你知道不是。你在那里忙碌，不是因为我是国王。”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像羽毛般搔刮着林澈的心，“你在那里，是因为我是我。”
帐外传来雷蒙德伯爵浑厚的声音，请求觐见，汇报战果和伤亡。空气瞬间凝滞。鲍德温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属于少年鲍德温的脆弱和依赖，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迅速消散。
他缓缓松开手，重新拿起那副冰冷的银面具，动作熟练地将其扣回脸上。当最后一丝面容被金属遮盖，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四世便再次归来，将那个会在疼痛时抓住他手腕的少年彻底隐藏。
“医师，”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威严，不带丝毫个人情感，“明日清晨拔营返回耶路撒冷。在此之前，我需要能够骑马，不影响军心。”
林澈看着他隐藏在面具后的脸，看着他即便坐下也依旧挺直的脊背，以及那只放在膝上、因竭力抑制神经痛而微微颤抖的右手。他没有再多言，只是沉默而迅速地将伤口包扎好，然后从药箱最里层取出一块用浓稠罂粟酊和镇定草药浸泡过的软布，不由分说地塞进鲍德温那只颤抖的手中。
“如您所愿，陛下。”他躬身，用标准的拉丁语回应。但在直起身的瞬间，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用只有鲍德温能看懂的口型说道：撑不住时，握紧它。
鲍德温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他站起身，银甲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步伐稳定地走向帐帘，准备迎接属于胜利者的荣耀与后续无穷无尽的政务军机。
就在他掀开帐帘，即将融入外面喧嚣世界的前一刻，他的脚步有了一瞬间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他没有回头，背对着林澈，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却清晰地穿透了帐篷内的寂静，直接撞入林澈的心底：“谢谢。你的身影，比圣墓教堂的烛火……更让我感到安宁。”
帐帘落下，隔绝了内外。帐篷里只剩下林澈一人，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药味，以及少年国王留下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药香与汗水的气息。他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才缓缓抬起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掌心那灼热而短暂的触感。
他默默地打开那个从不离身的药箱，在夹层的暗格里，那块来自另一个时空、用银箔小心包裹的“瑞金医院”胸牌静静躺着。他将其取出，翻到背面。在之前伊沃刻下的希腊文旁，新添了一行更显稚嫩却无比认真的中文刻痕，笔画略显生涩，却一笔一划清晰可辨：
“白鸟归林”
帐外，是庆祝胜利的欢呼与整理战场的喧嚣，而权力的暗流与疾病的阴影，也正随着凯旋的步伐，悄然逼近耶路撒冷。林澈握紧了手中的胸牌，他知道，蒙吉萨的胜利只是一个短暂的喘息，而他守护那个银面具下孤独灵魂的战争，还远未结束。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蒙吉萨之战–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