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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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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玉做事死板,谁也休想糊弄他。当年几次以右都御史的身份总理河道,治黄河淮河运河,都有可圈可点的实绩可言,因此在官场上也是受人尊敬的楷模。对他的治河功绩以及刚直不阿的性格,众人深为敬佩。
工部衙门的事也用不着过多操心,蔡宜的儿子蔡玉是一根实打实的顶梁柱。但是磕磕碰碰的事情屡有发生,时时弄得魏抚州好生难堪。最典型的一件事是去年秋上,谢皇太后忽然发下懿旨,要以自家名义捐资在涿州修一座娘娘庙。接着皇上也发了谕旨:“着工部踏勘建造。”
蔡宜拿到谕旨就跑来内阁,朝蔡玉嚷道:“太后既是自家捐资建庙,就不该摊到工部头上。仅是踏勘也就好说,但谕旨上踏勘后头,还有建造两字,建造就得花大把的银子,谁出这个钱?近年财政空虚,太仓里银钱匮乏,这一点,你当首辅的比我更清楚。工部正常开销尚且不能保证,眼看春汛就到,但几处河道的修整因缺银两尚不能竣工,哪里还有一两银子的闲钱去建这座无关国计民生的娘娘庙!”
蔡宜所说都是实情,说句本心话,其他人对谢皇太后笃信佛教好做功德也是很有意见,心中始终不肯判一个“肯”字,但他从不表露,每次懿旨一出,他总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这次皇上“着工部踏勘建造”的谕旨,还是由他亲自拟票。他的本意是先不让谢皇太后拿钱,让工部派两个人去涿州选址,再绘制图样,待图样确切再做预算。这一应事体进展的快慢,还不由工部掌握?你慢悠悠磨蹭半年拿出个图样来,再送呈谢皇太后审定,不满意还得修改,这一来一去不又过去了几个月?真正动工修建最快也是明年的事情了。到那时,国家财政好转,哪里还挤不出几万两银子来?
卫琯用意也在一个“拖”字,偏蔡玉死脑筋猜不透他的心思,一口咬定没有钱就绝不办事。若是户部、兵部、刑部的事情,卫琯也就把自己的心思明说了,对这位蔡玉,他就不便掏心窝子说实在话,只能暗示。但蔡玉认死理绝不肯变通,闹过内阁后,他还亲自给皇上写折子,力陈工部经费奇缺实难从命,惹得谢皇太后老大的不高兴。
亏得卫琯想出办法把原属内官监管辖的京城皇庄划到谢皇太后名下。这皇庄一年收入有十几万两银子,谢皇太后拿到了这个店,就解决了每年的香资施舍问题。这么做虽然有假公济私之嫌,但毕竟一劳永逸解决了大问题。有了这笔收入,谢皇太后也就不好意思让别人替她捐资做功德了。自这件事情发生后,卫琯就动了心思想把蔡玉的工部尚书换掉,但一时找不到恰当理由,这事儿就这么拖着。
这次蔡宜祭酒贿赂事件的发生,倒是为他撤换蔡玉提供了良机。但事情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关于宁州织造局扩增工价银一事,卫琯心里头也是十分的反感。其因有二:一是觉得司皇监不与工部商量单方面定下经费,这样做不单有违祖制,而且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历来宦官干政,有哪个不是从小事上试探?一俟如愿以偿,接下来就是得寸进尺有恃无恐,最终弄得朝局大乱;第二是工价银突然增幅这么大,稍加分析就推断得出,这是魏抚州利用谢皇太后爱子之心而又不谙织造内情,故狮子大张口,好从中捞取大把的银子。
这事情若发生在别人身上,卫琯早就使出了霹雳手段,但对魏抚州,他却不得不谨慎从事。秉持朝纲者若不懂投鼠忌器的道理,一味意气用事,到头来不仅祸及其身,且社稷寻亦覆败。因此,对处理这件事的分寸感的把握,卫琯心中有数。最终,这件事情的圆满解决,他必须达到两个目的:一是蔡玉离任致仕,二是织造局的用银额度必须大幅降低……
原来是他想利用此事拉蔡玉下台,管婠不禁被卫琯的手段所卑微感到憎恶,蔡宜怎么着也是朝廷的忠臣,纵使想拉蔡玉下台也不该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管婠松开了手:“负责此案的人是谁?”
“刑部右侍郎左贿年。”裴泊颤巍巍地道。左贿年二十出头,通籍之后,不便是凭着考满晋升一级的士人通途,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上,而提拔他的人正是谢氏,谢氏长子谢昇是史部尚书,因着这层身份,谢氏在朝中拥有着无可匹敌的地位与优势,看来他们是定要拉蔡玉下台,只是此举不是在讨好皇太后?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蔡玉不懂这个道理,只是蔡玉当年是由她提拔上去的,正是太子党了,只不过功绩太过不足以让皇帝将他撤下去,现在看来他们终究要对他下手了。
管婠又想起来一事:“蔡玉是不是在月底的时候给皇上上过一道折子?”
裴泊虽疑却也点头:“据说是写了折子,这折子的意思大概是叫皇上件事情上都不能袖手旁观。到年底这一年半时间,他主要精力都放在整饬吏治上头。为了解决积弊多年的文恬武嬉政务懈怠现象,他首创考成法约束官员。这个考成法的内容是:凡皇帝谕旨交办,政府日常公务以及各衙门执掌之事,必须专人负责,限期完成。所做每一件事,其完成情况都要记录在册,以备查验核实。今后,所有官员的升迁去留,奖励或罢黜,都凭这本考功簿的档录作为依据。这项改革看似简单却很管用,自推行以来,京城各大衙门一扫过去那种疲疲沓沓冷水泡蘑菇的办事作风。每接手一件事,当事官员再不敢敷衍塞责。过去那种有令不能行有禁不能止的局面,有了根本转变。究其因,是官员们害怕在考功簿上记下秽行劣迹,断了晋升之路。”
“他这是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也因着他的这波折,很多官员都趁机落井下石,没有多少人想要保他,你说他靠年纪轻轻的但也在官场里混了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不成?一点后路也不给其他人留,那些因为考绩被贬的心里头哪个不是恨毒了他,我们做官的自是要知变通,靠他父子当真不适合在官场里混,你觉得凭蔡氏在官场中两袖清风的书声,身上还为什么要信他收受贿赂,而且若是真的信了,为什么还给他留了官位,这是在等他自己研究,等着蔡氏主动请辞呢,给彼此一个台阶下而已,但蔡氏他又岂是不懂,他是舍不得官位,而是有人等着他辞了尚书往死里整他,他左右为难。”裴泊补充道。
“谁要动蔡氏?”管婠凝神问他。
裴泊哆哆嗦嗦:“真正要动他的是谢氏,因为这考功薄,谢氏子弟要往上升迁就不比原来容易了,暗中操纵的可能性也就越小,想要保住谢氏的地位,只有先将谢氏踢出局,废掉他的考功法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蔡氏是皇帝和谢氏对抗失败后的牺牲品而已。”
管婠回到官府,却看见府外停着一辆豪华恢宏的马车,车上下来一位年轻的少年,管婠几乎是在与他对视的那刻就认出了他,正是前几天驾马四处冲撞的那个少年,他的身后是赵景,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流转。“赵景,这就是你上次冲撞的那姑娘。”
漫不经心地向他介绍她。“你好啊。”他如同一只小狼露出无比锋利的獠牙,如果没有记错这就是上次在马车上的少年赵景。他是兖州旧部之子,兖州赵氏因为护救受伤濒死的琮王司马禹有功而被封了世袭的伯爵,只是赵景父母双亡因此选择跟随在司马禹的身边。
管婠照例向他们行礼,却见管媞已经从府中奔出来,少女一袭婚纱曲裾,明媚炽烈,正是原自那个各种妹妹,此刻她向两侧少年奔去:“赵哥哥,你来了啊。”
管媞的眸中染上层浅淡的笑意,听起过刘氏的解释,赵景出身的兖州赵氏与冯氏出身的兖州冯氏是本家,而后冯氏的嫡姐嫁去了赵氏,也就是赵景的生母,两人可是亲表兄的关系,自然是亲近的,按理来说自己应该还要称他一句表兄,但管婠当然不可能会喊,上次的事情都还历历在目。
管婠见不得她们腻歪,正准备回府,却听见身后传来的那道似是讥讽的声音:“表妹不和兄长打招呼么?”
管婠转过头,极为歉衍道:“表兄好。”
随后转头就要走,但褚祗却笑道:“表妹身子可还好,今日我们打算去赛马,表妹可要一起,人多也热闹些。”
“不去。”管婠佯装打个哈欠,“困了,而且身体还没好。”
“表兄请你去看赛马也是抬举你,你怎么这么不识好了。”管媞生气道,顺带还来拉她的手,管婠猛地甩开,“实际上你并不想我去,何必假惺惺的。”
管媞面色难尴,在她甩手的瞬间向后跌去,泪眼婆娑地盯着她:“阿姊,纵是你讨厌我,也不该这样欺负我啊,我知道你觉得我抢了你和王夫人的位置,可是我和阿母都是真心对你好的啊,还是说阿姊看不起我的出身。”
管婠冷笑:“知道还不滚远点。”
管媞正要说话,身后的赵景已经将她扶了起来,笑道:“何必与她计较?起来莫着了凉。”
管婠抬脚进府,回头却看见他们还在了同时也进了府,管婠全当没看见,直到冯氏看见管媞破了皮的膝盖,得知原委当即冷了脸:“你这是做什么?你纵是对我不满,也不该如此欺负你的妹妹啊。”
管婠站起身:“是她自己跌倒的,与我无关,我觉得她的演技不太好,如果你们觉得我推了她,那便这么以为罢。”
管婠刚转过回廊发现倚在树前的魏麇,一身青色狐氅,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管婠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冷着脸准备离开,却听他道:“你不是说你从未推过我的妹妹入湖么?那这个你怎么解释。”他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正是原身的随身玉佩,成色算不上太好,但因为是王氏送给她的第一份生辰礼,往后就再没有送过,因此原身对此十分珍视,背面还刻有她的小名阿楚。
管婠不得不停下脚步:“你还给我。”因为刚才遭了幼妹相陷,又因为乍听见卫琯对蔡氏所做的计划,她对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在她看来原身还当真是冤,原身是喜欢魏麇,这权王佩大抵是原身偷看他而遗落在男宾席面上的,这种贴身物品若是落在其他人手上,那可是极危险的。
魏麇挑挑眉:“你去过男宾席?”
“我去找我阿父,不成么?”管婠无奈道,“你拿着我的玉佩到底是想说什么?难不成是生我私会情郎?在你们眼中好的清白的确重要,可也不是你拿着权玉佩就可以三言两语诋毁我的,我说了你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会给你交代,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那我今日在黑市看见你了又怎么说?”他向前两步,面上带着审视,“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是想要做什么?你看起来似乎并不如表面那样看起来乖了呢。”“那你不也是么?”
管婠没理会他向前走,“你去那种地方遇见了我,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管婠冷声道,“怎么样你才肯将玉佩还给我。”
管婠见他仍是不应,回过头抄出石子,石子飞快地将那枚他握在掌心里的玉佩击碎。管婠冷冷一笑:“送你了。”
魏麇的手被她手中的石子击得通红,不地甩了手,眼眸中的那层笑意却更甚,管婠正欲走却被他拉住手腕,眸尾隐在残残的月光下:“ 到底是我不对,我赔你个新的。”
管婠盯了他一会儿,想了想:“我记得你有位恩师名为崔宋,可否引我见他一面。”
魏麇没想到他会提这种要求,稍微一愣:“ 你认识恩师?只是恩师归隐,轻易不见外人,你若无要见事,恐惹恩师生气。”
“自是有万分的要紧事。”管婠看着手中四分五裂的玉佩,半晌才道:“我真猜不透你。”
崔宋是崔辅职长子,也是崔琼之兄,但因崔琼生母为谢皇太后生母的缘故,崔宋并不如他在建康城那样声名显赫,她想要见他,是因为她知道崔宋并不甘居于人下,而且崔宋是皇太后谢氏名义上的表侄如果蔡玉辞离那么接下来任职工部尚书的极有可能会是崔宋,这也大抵是为什么卫琯一定要在拉蔡任下台的同时拉崔琮下台。
但没有想到的是魏麇约她去见恩师的地点是在猎场,而更令她无奈的是褚祗和赵景也在此处,那么此刻显得有些尴尬了。
管婠视若无睹想从他们身前过去,他们却先行站到她的面前:“三娘子为何会在此处?”
管婠径直回他:“来见一个人而已,你们玩你们的,不用管我。”
管婠正要抬脚离开,却在下一秒听见一个令人毛骨脊然的声音:“哦?三娘子也在此处?”
管婠转头对上卫琯的双眸,管婠只觉双腿都似给定住似的动弹不得,好半晌反应过来后向他道:“卫大人也在此间,那还真巧。”
管婠向后退了几步,却直觉一阵冷风朝她的面上扫来,卫琯驱马向她奔来,不过几瞬间就到了她面前,马息喷吐,管婠不闪不躲,马儿却在她的面前一寸距停了下来,管婠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以及心狂跳的咚咚声响。
抬起眼皮冷冷地去视面前的男人,他的眼底好似浸了寒霜冰冷彻骨,管婠面色难看:“卫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开个玩笑。”他不冷不热地回,“因为三娘子似乎忘记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冷风扑来,管婠在不远处的瞭望台上,看见他们正在架马追逐着几头狼,管婠转过目光,魏麇无奈问她:“还好么?不过你是怎么和A起上关系的?他看上去可是有些没风度,至少他在外面前装得还算是恭敬体贴。”
“你不也是。”管婠冷冷地道。
魏麇叹了气,“走罢,崔宋经在猎场上等你。”
“他怎么会在此处来等我。”管婠看着他,管婠被她一问只好实话实说,“其实他今日是来见卫大人的,只不过是我头一回向他提要求,因此还是决定见你一面,只是我不知道原来你和卫大人是有些渊源在的,不过我倒是更好奇你为什么要来见恩师,你与他有什么关系?”
“问这么多做什么。”管婠笑了笑,“他不会后悔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