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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叫作结发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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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灼渊低笑一声,也不拆穿,随手打开黑玉匣。
匣中寒雾缭绕,赫然是那封卷轴被仔细裱在万年寒玉中,旁边还躺着半截终雪鉴的残箭,箭身裂纹里渗出的冰晶与朱砂字相映生辉。
“没异议。”
他懒洋洋地倚着案几,指尖轻叩匣面:“就是这特赦令得供在酆都正殿,日日受万鬼朝拜,免得神君大人日后……”尾音拖长,眼底笑意更浓,“翻脸不认账。”
无烬雪:“……”
“酆都大帝。”无烬雪突然开口,嗓音里掺了霜意
四目相对。
一个眼底是“适可而止”的警告,一个眸中盛着“我偏要勉强”的笃定。
殿外忽有寒风掠过,吹得沈灼渊马尾上的发带轻轻拂过案上卷轴,恰巧缠住那个“准”字最后一勾。
凌霄殿内,天劫余威未散。
殿顶的琉璃金瓦碎了大半,天光从裂缝中漏下,在玉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蜿蜒如闪电的裂痕深深刻进地面,每一道都记载着这场新旧更替的惨烈代价。
沈灼渊斜倚殿柱,劫渊戟斜插身侧,戟尖残留的业火暗红如凝血。他眯着眼,看无烬雪一步步走向悬浮的条约玉简。
那位司法神君的白发垂落如霜,发尾仍带着天雷灼烧的焦痕,腰间若隐若现的银光流转。
终雪鉴所化的腰封寒芒内敛,却仍透着刺骨冷意,仿佛随时会再度化作利刃出鞘。
“要本君说,直接烧了这破殿更痛快。”沈灼渊的嗓音沙哑,带着未愈的暗伤,却仍掩不住那股疯劲。
金光暴涨间,天尊的身影一闪而过,只余一道法旨悬空:准。
沈灼渊嗤笑:“老东西跑得倒快。”
无烬雪连眼神都没给他,只是抬手。
“咔嚓!”
二十四忏应声而断,玉链碎落的声响清脆至极,满殿神仙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
那些曾束缚三界万年的天规锁链,此刻化作晶莹碎玉,在殿中纷扬如雪。
“旧天规,到此为止。”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凌霄殿为之一静。无人看见,一缕白发悄然缠上坠落的锁链,无声飘向沈灼渊的方向。
沈灼渊挑眉,伸手接住。那截锁链入手冰凉,却在触及掌心的刹那,透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
条约玉简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霞光流转间映出万千天规条文。
无烬雪执笔的手顿了顿,朱砂在第三百零一条上方悬停:“酆都大帝渊,可愿与司法神君共担三界因果?”
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宣读一条再寻常不过的天规。
沈灼渊笑了起来。他大步上前,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碎玉,在众仙惊愕的目光中一把夺过那支笔。
朱砂溅在玉简上,像一滴血。
“行啊。”他龙飞凤舞地签下名讳,又在旁边画了朵红莲,“但你的白发得给我编条腰带,免得本尊哪天反悔。”
满殿哗然。有老仙君当场晕厥,年轻仙官们死死捂住嘴,生怕漏出半点声响。
罡风猎猎,卷起《昭刑条约》的鎏金卷轴。天官玄袍翻飞,指尖按在第一条天规上,嗓音沉若寒渊:“第一条,业火归序。”
沈灼渊指尖轻抬,红莲焰心骤然分裂,一缕纯金火种如游龙出渊,缓缓飘向无烬雪。
那火种剔透如琉璃,内里却流转着焚天灭地的威能。
“此后红莲业火,需司法神君令符方可燃尽罪孽。” 他顿了顿,唇角微勾,“当然,若神君滥用职权……”
无烬雪抬眸,白发无风自动:“若本君徇私,你待如何?”
劫渊戟破空而出,戟尖堪堪抵住司法神君心口。
沈灼渊眼底映着对方霜雪般的面容,声音却温柔得像在说情话:“那我便用这杆戟……”戟刃突然迸发三尺红芒,“逼神君秉公执法。”
爱不意味着纵容,而是互为枷锁。
天官广袖一震,卷轴哗啦啦展开三丈:“第二条,天劫改制。”
无烬雪并指如剑,三百道天规金纹自虚空浮现,其中一条金纹断裂,化作细雪飘散。
“九千年天劫,改为千年一净,三界共担。”他看向沈灼渊,“酆都需开轮回道,助凡人魂魄适应灵力更迭。”
沈灼渊指尖弹出一团黑焰,将飘落的金纹烧成灰烬:“准了,但天界也得拆了那些欺世的功德碑。”
变革不靠毁灭,而是各退一步。
“第三条……”
“且慢。”天官还未念完,沈灼渊忽然抬手打断:“最后一条,该本尊来念。”
“第三百零一条。”他懒散的视线扫过无烬雪,嘴角带着笑意,“特赦冥君渊。”
无烬雪静默一瞬,没说什么。
最后两个字落下:“成交。”
规则与私心,在此刻终于找到交点。
无烬雪指尖凝出一枚冰晶,按在条约末端。沈灼渊同时引业火灼上,冰与火交融的刹那。
“嗤!”
卷轴浮现金红交织的纹路,最终化作一缕流光,没入三界天规本源。
沈灼渊凝视着消散的契约,忽然道:“现在,我们算什么?”
无烬雪看向远方渐亮的天际,白发拂过身后人的脸颊:“你是三界的劫火,本君是劫火的锁链,如此而已。”
沈灼渊低笑,劫渊戟在掌心转了个弧光:“那这根锁链,最好够结实。”
这一刻,毁灭与秩序,终于能在同一天平上共存。
昭刑台外,天光刺破云层,斜照在三百零一条新规的玉碑上。
最后一行小字泛着微光:【注:本条解释权归缔约双方所有】
众仙散去后,无烬雪与天官立于云阶尽头低声交谈。
沈灼渊懒散地倚在一旁的蟠龙柱上,指尖把玩着一缕黑焰,焰心却诡异地凝成霜花形状。
那是他从无烬雪发梢偷藏的一截白发所化。
待天官离去,无烬雪拂袖走近:“满意了?”
“尚可。”沈灼渊忽然抬手,替他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薄唇几乎贴上他耳畔,“下次要改天规,直接来找我。”
指尖不着痕迹地掠过司法神君的后颈,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红莲烙印。
“何必与他们浪费唇舌?”
无烬雪反手拍开他,转身时腰间二十四忏玉链哗啦作响:“冥君自重。”
却无人看见,嘴角却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沈灼渊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突然轻笑出声。指间霜焰跃动,映得眼底暗潮汹涌。
……
没过几日,净寰云殿的鎏金朱门轰然洞开。沈灼渊踏着翻涌的黑雾闯入,袍角掀起凛冽煞气。
玄铁锦盒“砰”地砸在案几上,震得满案文书如雪纷飞。
“你要的腰带。”
无烬雪执笔的手未停,朱批在卷宗上洇开一片绯色。
沈灼渊掀开盒盖的刹那,银光流转。哪是什么织锦腰带,分明是将二十四道忏罪锁链熔了重铸,每节银链间都细细缠着雪色发丝,在暗处泛着莲纹微光。
“啧。”沈灼渊拎起锁链,忽然俯身撑在案头,阴影完全笼罩住司法神君,“白莲主这是要……”
带着薄茧的拇指摩挲过链身,所过之处红莲业火骤燃,却伤不到半分白发。
“拴本座一辈子?”
无烬雪抬眼,笔尖一滴朱砂悬而未落:“天规第三百零二条:酆都大帝需定期述职。”
沈灼渊过去坐在他身边,一卷玉简自虚空展开,无烬雪以指尖为笔,神血为墨,写下第一条:三界秩序,由双莲共衡。
字迹如冰刃刻骨,每一笔都带着净世白莲的凛冽威压。
沈灼渊低笑,劫渊戟重重顿地,冥界万鬼的呼啸化作第二条:冥界自治,二十四忏为鉴。
那“鉴”字最后一笔故意拖长,如锁链缠上无烬雪的手腕。
当写到第三条时,无烬雪笔锋微顿。
沈灼渊忽然伸手,握住他执笔的手,就着他的力道,在玉简末尾添上一行狂草:
【特赦冥君渊】
无烬雪侧目,正对上那双妖异的红黑异瞳。
“怎么?”沈灼渊笑得放肆,劫渊戟尖挑开他腰间玉带,“你这小白莲要反悔?”
回应他的是二十四忏突然绞紧。玉链一端缠上酆都大帝的手腕,另一端却温柔地环住无烬雪指尖。
司法神君面无表情地补上终章:【违者,业火焚之】
殿外忽然弥漫着淡淡的莲香。
无烬雪自虚空取出一把以冰魄为脊的新弓,那弓弦竟然是一缕缠绕着熊熊红莲业火的墨色发丝。
沈灼渊把玩他的白发,低笑着:“现在能捆住酆都大帝了吗?”
司法神君拉满弓弦,箭指苍穹。
箭出如龙,云海炸裂。
万道箭光化作红白交织的莲雨,每一朵莲心都裹着一枚细小的玉简,正是被篡改三千年的原始天规。
窗外,新生的混沌青莲缓缓转动,红白双色的光芒温柔地笼罩三界。
沈灼渊忽然将人抵在案前,指尖抚过弓弦上自己的发:“白莲主,你可知熔链铸器、断发为弦……”
红莲纹自他颈侧蔓延至无烬雪眉心,与十二瓣银白莲印交融:“在冥界,叫作结发契。”
回应他的是骤然收紧的二十四忏,与司法神君终于藏不住地一声轻叹:“闭嘴……述职。”
……
天劫善后整整肆虐了三界百日。
三界秩序崩塌,浊气翻涌,凡间洪水滔天,冥界恶鬼横行,就连九重天的云海都染上了血色。
无烬雪几乎耗尽了神力,净寰云殿的文书堆积如山,司法神君的白发比从前更长了,垂落在地时,像是铺开了一片雪原。
好在,如今的天界小辈们还算顶事。
江昙领着天兵镇守南天门,一柄长枪舞得密不透风,连沈灼渊见了都挑眉:“这小子,倒有几分你当年的样子。”
卫子谦负责梳理人间因果,整日抱着算盘噼里啪啦地敲,无烬雪批阅的文书都被他偷偷标了红:“神君,这条天规有漏洞,容易被钻空子。”
赵路遥和黄画则一个管冥界往来文书,一个盯着天机阁的阵法修复,忙得脚不沾地。
天劫肆虐后的第一百日,司法神君终于得闲坐在玉阶上,如果把神力凝成雪莲净化三界也算休息的话。
他指尖凝出一朵冰莲,优雅一吹,莲瓣化作细雪飘向凡间。
雪团子一个猛狐突刺撞进他怀里,爪子里还攥着半块偷吃的桂花糕:“主人!沈灼渊他。”突然噎住,疯狂捶胸口,“咳咳咳他熔了您的二十四忏!”
无烬雪指尖的冰莲咔地裂开一条缝。
“熔成什么?”
“镯、镯子……”小狐狸尾巴尖的红莲纹心虚地闪了闪,“还刻了字!就那个…归什么聘……”
司法神君缓缓低头,雾青色的瞳孔里月白寒光骤亮。
雪团子立刻爪舞足蹈地补救,尾巴红莲纹会炸成烟花状:“但本狐觉得特别丑!配不上主人冰雪高洁。”
“镶了什么。”
“……您上次掉在酆都的那缕白发。”狐狸耳朵耷拉成飞机耳,“现在整个冥府都在赌您几时去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