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被遗忘》孟春旭

63、清道夫之影

　　血是温的，溅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随即迅速凝固、变暗。目标，一个危险度刚过80%的浮游者，标识符“躁动的齿轮”，倒在废弃工厂的角落，眼睛瞪得溜圆，似乎还没明白那把普通的、毫无能量波动的碳钢匕首是如何突破他的力场，精准地刺入心脏的。
　　K，代号“夜鸮”，清道夫平台认证的“清道夫之刃”之一，平静地抽出匕首，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上擦拭着。他穿着最普通的灰色作战服，没有任何标识，面容平凡得扔进人堆里瞬间就会消失。他的能力并非战斗专精，而是『气息遮蔽』与『路径预知』，擅长追踪、潜伏与一击必杀。
　　他抬起手腕，露出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手环，对着尸体扫描了一下。手环微不可察地振动一次，传递出确认指令完成的信息。
　　几秒钟后，手环再次轻微振动，一条加密信息直接投射到他的视网膜上：
　　【指令确认。目标：‘躁动的齿轮’。酬金：30标准能量单元，5单位洁净水配额。已存入匿名账户。评价：高效，精准。平台积分+15。】
　　K面无表情地关闭信息。30能量单元，足够他在某个中型殖民地的安全屋生活一个月，或者换取一些不那么稀有的情报。5单位洁净水，更是废土上的硬通货。这就是清道夫，一个游离于所有势力之外，只认报酬，不问是非的加密任务平台。
　　没有人知道清道夫的创始人是谁，总部在哪里。它就像一个幽灵网络，通过加密节点和特定的信息素标记进行联络。成员之间互不知晓，单线联系，任务由平台智能分配，或者由“雇主”通过特定渠道匿名发布。平台只做两件事：确保任务信息的真实性和支付酬金的可靠性。至于任务内容——刺杀浮游者、窃取异能者资料、破坏某个殖民地的能源核心、甚至绑架重要人物的亲属——只要酬金到位，一切皆可“清理”。
　　K离开工厂，像一道真正的影子融入废墟的阴影中。他习惯性地复盘刚才的任务。“躁动的齿轮”能力是制造高频震动，破坏物质结构，正面战斗不算弱，但他过于依赖自己的能力，对纯粹的物理刺杀缺乏防备。很多浮游者和异能者都有这个通病，过于关注能量的对抗，却忽略了最原始的杀戮技艺。
　　这就是清道夫存在的土壤。在混乱的末世，总有见不得光的需求，总有无法摆在明面上的交易。平台为他们这些没有归属、只相信资源和自身技艺的人，提供了一个绝对“公平”的交易场所。
　　几天后，K接到了一个来自平台的高优先级加密通讯，发信人代号“经纪人”。
　　【紧急征召。目标团体：‘织网’。高危浮游者联盟。任务：猎杀或重创其成员，优先级：谢云云 > 其他核心成员。酬金：按目标危险度及贡献结算，上不封顶。附基础情报包。】
　　“织网”？K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听说过这个新兴的浮游者组织，近段时间在废土上名声鹊起，以高效猎杀其他浮游者和清理“生态破坏者”而闻名。平台竟然会对这样一个组织发布公开猎杀令？这很不寻常。通常，平台更倾向于保持中立，只为出价者服务，很少主动针对某个特定的大型势力，除非……
　　除非“织网”的存在，或者其首领谢云云，触动了平台核心的利益，或者，拒绝了平台的“招安”。
　　K没有过多犹豫，接取了任务。酬金丰厚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想看看，能让平台如此兴师动众的“织网”，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他和其他几位被征召的“清道夫之刃”——“屠夫”（擅长正面强攻）、“幽魂”（精通电子战与幻象）、“疫医”（使用生物毒素）——组成了一个临时小队。根据情报，他们伏击了一支疑似“织网”外出执行猎杀指令的小队。
　　战斗爆发得突然而激烈。
　　K隐匿在暗处，试图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但他很快发现，“织网”的成员与他之前猎杀过的所有目标都不同。他们不仅个人能力强大，更可怕的是那种近乎本能的配合。一个使用火焰的女人（F）负责正面压制，一个身影模糊的男人（T）进行精神干扰和电子封锁，一个沉默的女子（A）布下致命的切割线网，还有一个似乎能预判攻击的男人（O）在不断进行战术引导。
　　他们的战斗方式高效、冷静，带着一种……目的性。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战，更像是在执行某种更高层面的计划。
　　K的『路径预知』能力在对方那名少年（O）的干扰下变得时灵时不灵。他精心策划的一次对后排那个疑似治疗者（V）的刺杀，被对方一个看似柔弱、却能解读指令的女人（S）提前预警，被那个火焰女人随手一道火墙逼退。
　　“屠夫”在狂暴的对攻中被那个沉默女子（A）的“线”切开了护甲，重伤败退。“幽魂”的电子干扰似乎对那个模糊男人（T）效果甚微，反而被对方反向入侵，差点暴露所有人的位置。“疫医”的毒素则被那个治疗者（V）轻易化解。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他们甚至没能逼出那个传说中的谢云云。
　　K凭借『气息遮蔽』和见势不妙的果断，在防线被彻底撕碎前逃离了战场。他回到安全屋，看着手环上显示的“任务失败，无酬金”的信息，第一次对清道夫的“无所不能”产生了怀疑。
　　不久后，平台内部流传出更详细的消息。“织网”的首领谢云云，那个危险度飙升到骇人听闻地步的女人，不仅拒绝了平台更早之前的合作邀请，甚至将平台派去的“清道夫之刃”视若无物。有传言称，她曾冷漠地评价清道夫为“依附于浮游者生态的寄生虫”，随着浮游者数量减少自然会消亡。
　　狂妄！这是所有听到这消息的清道夫之刃的第一反应。但K却在愤怒之余，感到一丝寒意。那个女人的眼光，毒辣得可怕。她看到了清道夫繁荣表象下的脆弱根基——依赖混乱与杀戮而生的组织，当混乱的源头被肃清，或者出现一个足以镇压一切混乱的绝对秩序时，清道夫的确没有了存在的空间。
　　平台的报复性猎杀行动接连受挫，损失了不少好手。而“织网”却在与第七区等大型势力的对抗中愈发壮大。K逐渐减少了接取高难度任务的频率，更多的是完成一些搜集情报、清理低价值目标的工作。他隐约感觉到，时代的浪潮正在转向，而清道夫这艘藏在阴影里的船，可能即将触礁。
　　后来，关于“织网”挑战“神骸”、成员接连陨落、最终仅谢云云一人存活的传闻，如同野火般在高层渠道中蔓延。K听着这些如同神话般的故事，想起了那次失败的伏击，想起了那个他甚至没能亲眼见到、却仿佛笼罩在所有清道夫头顶的阴影——谢云云。
　　当最后的消息传来，谢云云突破“神骸”，世界规则重塑，清道夫平台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几乎所有高价值目标的定位和联络节点，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时，K正躲在一个偏僻的殖民地角落里，用最后的积蓄换取劣质合成食品。
　　他没有感到意外，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虚无。
　　平台崩溃了。雇主消失了。目标不存在了。
　　他，以及无数像他一样的“清道夫之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K走出藏身之所，望着天空中依旧混乱、却仿佛少了某种无形束缚的能量流，第一次感受到了无所适从的自由，与深入骨髓的空洞。
　　清道夫的时代，结束了。而他们这些影子，最终也未能留下任何痕迹，如同被抹去的污渍，消散在新时代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