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边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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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远在星城、素未谋面、脑子里装满公式的路旻，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占据了许祎心中那个“潜在恋人”的位置。她似乎再也无法用纯粹“知己”的心态来看待路旻。她开始不自觉地、以一個潜在恋爱对象的身份，去解读他的每一句话。
她会在他提到熬夜时，忍不住叮嘱一句“别熬太晚”；会在自己遇到有趣的事时，第一时间想与他分享。他认真分析她随手拍的校园风景，她会解读为一种特殊的关注；他偶尔延迟的回复，会让她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她开始期待一个更明确的信号，一个能打破目前这种“最佳网友”状态的契机。
契机，以一种她未曾预料的方式出现了。
一场酣畅淋漓的篮球赛后，顾潇把手机递给他，炫耀着自己抓拍的“杰作”——一段短短十几秒的视频。
视频里，路旻带球突破，一个干净利落的三步上篮，动作舒展。深秋金色的阳光穿过纷飞的银杏叶，在他起跳的身影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篮球入网的瞬间，他落地，微微喘息，嘴角扬起一个轻松而真实的弧度。
顾潇在一旁怂恿：“发给你的‘哲学系’网友看看呗，让人家知道咱们理工男也不是只会埋头搞实验，咱也有鲜活的一面。”
路旻本能地想拒绝，觉得这行为毫无意义，甚至有点幼稚。但手指悬在屏幕上时，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闪过，此前许祎生病时，他弹奏吉他的举动已经略微越过了自己惯常的理性边界。那分享一个与科研无关的、纯粹属于生活的瞬间，似乎……也不坏。这更像是一次打破固定交流模式的、小小的“实验”，用以验证某种模糊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互动可能性。
于是，他罕见地将这段视频发给了许祎，附言简单得像一句实验记录：“下午打球，舍友拍的。星城的银杏，这个季节刚好。”
当许祎点开那个视频时，她听到了自己心脏轰鸣的声音。那个一直存在于文字和语音背后的、模糊的理性灵魂，瞬间被这个动态的、鲜活的、在银杏叶雨中起跳的身影击得粉碎，然后迅速重组为一个无比具体、极具吸引力的形象。她反复观看了十几遍，每一次，那个潇洒的身影都更深地烙进她的心里。
他不再是“循迹星海”，他是路旻，一个会流汗、会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具体的年轻男性。这份强烈的好感，与之前确认的“喜欢”叠加在一起，催生出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想要靠近的冲动。许祎看着屏幕跳跃的那个身影，之前所有积攒的勇气、被视频点燃的悸动、以及想要将这份关系“锚定”下来的渴望，汇聚成了一句话。
这或许是一个信号，一个适合将关系推进一步的时刻。她打下了一行字，又删除，反复几次，最终带着一丝赌上所有的决绝，发送了出去。这行字，将清晰地表达她的意愿，而非仅仅停留在思想的平行交流上。
路旻结束下午的篮球活动，回到宿舍快速冲了个凉，和顾潇在食堂简单解决了晚饭。整个过程中，他的思绪已经提前进入了晚上的实验规划——他需要验证一个关于材料热稳定性的新猜想。习惯性地在进入实验室前将手机调至静音，放入储物柜，以确保数小时的绝对专注。
晚上十点多，路旻才带着一身疲惫和一份还算满意的原始数据走出实验楼，从储物柜拿出手机时，屏幕上有几条新消息。他一边揉着酸胀的脖颈，一边随手点开。他划过去，然后，手指顿住了。
许祎的名字下面，躺着那条简短的、却与往日学术或生活分享截然不同的信息：“路旻，我们要不要见一面？”发送时间是五个多小时前。
夜晚的凉风吹过，让他因疲惫而有些迟钝的思维清晰了些许。一种明确的“意外”感涌上心头。在他的预想里，他们的关系模式稳定而舒适，下一次交流的议题或许是接着讨论昨晚未尽的电影话题，或是她分享新的摄影作品。
为什么是现在？他下意识地将这条突兀的提议与白天自己发出的那个篮球视频联系起来。这在他看来，是两件关联性很弱的事情。
分享一个生活片段，与他分享一张实验室仪器的照片，在性质上并无本质区别，都属于“信息交换”的范畴。为何这一次，会直接引向“见面”这个需要打破现有平衡、投入巨大成本，比如时间、精力、以及不可预测的关系变化的提议？
他拧着眉头，沿着栽满银杏树的校道慢慢往回走，心里有些理不清的困惑。他并非反感许祎，相反，他很珍视这个朋友。但“见面”这个选项，一直不在他理性的、处理这段关系的备选方案之中。
异地、未知的变量、对现有高效交流模式的潜在破坏……这些现实考量在他脑中迅速罗列出来。他感到一种措手不及。这份提议背后似乎涌动着他无法理解、也未曾察觉的感性潮汐，这让他这个习惯于在理性框架内解决问题的人，第一次在面对她时，产生了某种程度的……无措。
他回到宿舍，书桌上的台灯还亮着。他坐下，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在回复框上方悬停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落下。他需要想一想，需要找一个不伤害对方、也能维护现有关系稳定性的、最优化回复方案。
这一夜，路旻宿舍的灯，熄得比平时晚了一些。而对许祎而言，五个多小时毫无回音的等待，以及最终依旧石沉大海的夜晚，无疑是一种无声的煎熬和明确的信号。
路旻对着对话框斟酌了半天，他清楚地知道一个直接的“不”会显得生硬且伤人，而他并不想失去许祎这个珍贵的交流对象。最终，他选择了一种看似开放、实则将可能性推向遥远未来的模糊回应。
路旻：“抱歉，刚做完实验，才看到你的消息。近期项目刚起步，时间上确实难以协调，短期内估计抽不开身去外地。以后，也许有机会去江城大学参加学术会议。当然，也欢迎你有空来星城玩。”
按下发送键后，路旻松了口气，认为自己既表达了友善，也维持了现状，处理得当。他甚至很快转移了注意力，思考起明天实验的步骤。他完全无法想象，屏幕另一端的许祎，是如何一字一句地解读他这条看似平和、实则疏离的消息。
对许祎而言，这无异于一盆冷水。客套的措辞之下，感受不到任何对于会面的期待，也将她的勇气和期待放逐到了看不见的远方。自己冲动之下的提议，在他那里，或许只是一个需要被妥善处理、避免麻烦的“突发事件”。她所有因篮球视频而产生的具象幻想，所有因认清心意而鼓起的勇气，都在他这理性到近乎冷漠的回应面前，显得那么一厢情愿和可笑。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许祎有些苍白的脸，她没有再回复，只是默默关掉了对话框。一种混合着难堪、失落和清醒的痛楚，在寂静中弥漫开来。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地理距离，还有对这段关系完全不同的期望和定位。
那个曾经无比亲近的“云端咖啡馆”，仿佛在瞬间被挪移到了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玻璃罩另一边。
（第六章 完 ）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边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