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的惆怅》净飔居士

16、第 16 章

　　“白医生，于主任让你到9号病房。可能有新患者要分配给你管床。”护士陆燕走进办公室，对正坐在电脑前整理病历的白若云说。
　　“嗯，知道了，我马上去，哎对了燕燕，新患者名字是不是叫姚依依，年轻女孩？恶性淋巴瘤？”
　　“我只看到是个女孩子，但名字不知道了，怎么了白医生，你认识患者？”陆燕有些好奇，问了一句。
　　白若云轻叹了一口气：“唉，该来的还是来了，没事燕燕，那是我以前认识的，你先去忙吧。我马上去。”
　　其实这几年，白若云一直和她的老同学林霏有联系，偶尔在微信上聊聊彼此的近况，但对林霄和姚依依，林霏和白若云都选择了回避，只字不提。所以，白若云学成归来，入职区中医院，林霏都是第一时间知道。而就在半个月前，林霏突然发了一条语音：“老同学，你是在肿瘤科吧？我想和你说一件事。姚依依病了，淋巴癌末期，现在西医的化疗没有意义了。我想让你用中医中药试试，哪怕是减轻她的痛苦。”
　　白若云作为一个肿瘤科医生，见过的恶性肿瘤末期患者可以说不计其数，但她突然感觉很后悔自己答应林霏把姚依依转到自己所在的医院，原本以为已经彻底放下了，然而却发现依然很难心无旁骛地去面对姚依依，特别是一个病入膏肓，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姚依依。姚依依夺走了林霄，那个她曾经深爱着的男人，本来应该对姚依依有着彻骨的恨，但作为一个医生，却必须竭尽全部的能力去给她最大限度的治疗。她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设，在脑海里想象着姚依依病重的样子。她迈着如同灌满了铅的脚步，走进了9号病房，看到病床上的姚依依形如枯槁，消瘦得只剩下一副干瘪的骨架。如今的姚依依已经不再是那个阳光、热情、活泼、爱笑的姑娘，而是那么苍白，无力，白若云心里对她的恨意在一瞬间彻底消散！
　　“白姐，好久不见了。真的没想到我们再次相遇会是这样的方式，很意外吧？”姚依依那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艰难的微笑。
　　白若云语气很坚定：“依依。别想太多，我会尽全力的！”
　　“小白，患者姚依依的情况我刚才简单了解了一下，有几项检查需要做，你下午安排一下，出来结果你汇总，然后明天交给我，我们一起拟个治疗方案。以后你就是她的管床医。要是感觉忙不过来你就让杨毅过来帮你，那我就先去忙了。”肿瘤科主任医师于振海吩咐着。
　　“好的，于主任。您忙吧”
　　白若云送走了于主任之后开始在病房里扫视，她在找林霄。结果可想而知，于是她俯下身，小声问道：“依依，是谁送你过来的？你身边没有陪护吗？”
　　“是林霏姐陪我来的，她现在应该去交住院费了吧，很快能回来，其实这两年都是姐姐陪在我身边，如果没有她，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说什么？是姐姐陪你？那林霄呢？他去哪里了？！”白若云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姚依依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开始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俩根本没在一起。”林霏手里拿着一堆收据站在病房门口，帮姚依依回答了这个问题。
　　白若云抬起头，看到她将近二十年没见面的老同学林霏的憔悴、苍老与疲惫，细细的皱纹爬满了脸上的每个角落。白若云心里一怔，这是林霏吗？她不相信眼前的这个林霏只比她大一岁。
　　“霏姐，跟我来一下，我有话想问你。依依啊，你在这休息一下，我马上安排你做检查，我先和霏姐说几句话。”
　　白若云把林霏带到了没有人的会议室，让林霏坐在沙发上，走到饮水机前用纸杯给林霏倒了一杯水，转回身的时候发现林霏已经泪眼婆娑。
　　“姐，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什么林霄和依依没在一起？不是说结婚了吗？这什么情况？”
　　“若云。现在我必须跟你把全部的真相都说出来，因为实在是无可奈何！当年林霄突然间和你失联。我告诉你是因为和依依结婚了，其实不是这样！林霄那时候被一个杀人犯的弟弟偷袭，头部受了重伤，昏迷了将近一个月。那时候真的是生死一线间！我都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过来，我当时真的快疯了！”
　　“什……什么？受伤昏迷？！那他现在怎么样了？！”白若云的声音明显的颤抖，她似乎也快哭了。
　　“昏迷了一个月之后，他终于醒了，但是眼睛却看不见了，他失明了，医生说是视觉神经的问题，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恢复，反正现在都已经三年多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所以那时候他决定，和你分手，因为他无法把一个双目失明的自己交给你，让你照顾他的后半生。虽然他也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因为他确实欺骗了你，但他已经别无选择，只能默默承受着这种痛彻心扉的割爱，他只是想让你有更好的未来，更幸福的爱情和婚姻，因为这些，他现在已经无法给你！至于他和姚依依的感情，那也是真的，只是，那不是真正的爱情，而只是依依单方面的付出。林霄从来没有接受过她的爱，用各种冷落去对抗，去拒绝。可是依依又怎么能轻易地放弃？就这样两个人拉扯、僵持了一年多。这中间依依的妈妈也去世了，依依就是父母双亡的人了。我也就成了她唯一的亲人。没想到依依就这么毫无征兆的突然身体越来越差，去医院就查出是淋巴癌。然后就是两年多的化疗，直到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我也知道，我一旦把她带到你面前的时候，所有的真相都无法再隐瞒下去。但依依原来的医院通知我，依依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所以化疗已经没有价值了，只能增加她的痛苦。我真的是走投无路！所以不管你能不能原谅我们的谎言，我都要跟你求助，帮帮依依吧！我求求你了……”林霏说出这一大段事实真相之后终于关不住泪水的闸门，把这几年的压抑全部倾泻了出来……
　　白若云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紧紧抱着林霏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尽情地哭；而白若云的眼角，却也悄无声息地流出了两行泪……

　　下午，在白若云的奔忙中，姚依依顺利做完了各项检查，回到病房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多了，姚依依在病床上半躺半坐，轻声对守在身边的林霏说：“姐，我晚上想吃包子，你去给我买两个吧。要牛肉洋葱馅儿的。”
　　林霏点点头。站起身对正在给姚依依把脉的白若云问道：“这附近有包子铺吗？”
　　“有。出了医院大门右拐，走一百米，十字路口的北边就是了，清真包子铺。”
　　“好，我去买了，你要不要吃，我给你带几个吗？”
　　“不用给我带，今晚下班我答应杨毅了，要回他们家吃饭，你快去吧，放心，我在这陪依依，没事。”白若云就这样蜻蜓点水般的引出了杨毅这个人。让林霏和姚依依在瞬间知道了她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而且已经到了回家吃饭的阶段。从此，三个人开始心照不宣，谁也不去提起林霄这个人，白若云心里只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往事随风，莫问前情……
　　正如白若云给姚依依的承诺那样，在姚依依即将走到人生终点的时候，她竭尽全力的治疗，让姚依依的病痛降到了最低点。最后的几天里，姚依依不再因为全身的淋巴结肿大、剧痛而发出痛苦的轻吟，而是安静、平和、面带微笑，只是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许，在那漫长的深度睡眠中，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直到一天清晨，心脏监护仪上，原本跳跃的曲线，被无限拉长，变成直线……

　　“姐，我今天心里很烦，就好像有预感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儿，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这是林霄低沉的声音。他看不见刚刚从姚依依的葬礼上赶回来的林霏那两眼通红的血丝。
　　“林霄，我不管你现在心情怎么样，是不是很烦，我都得告诉你一个事实，因为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依依走了！那个曾经深爱着你的女人走了！今天葬礼刚刚结束！她这一辈子留下的最大遗憾就是爱上你这样一个冷漠的人！我知道现在我和你说这些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但我就是为依依感到不值！我现在真想把你掐死！但其实我也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依依最后选择离开，和你当初选择让白若云离开有着相似的理由，她不想让你承受更大的痛苦，因为她的生命所剩无几！你们这对傻子，就这样错过了彼此……”
　　林霏那因为愤恨而变得嘶哑的声音传到林霄的大脑里，就仿佛有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在几秒钟内，把他的整个精神世界拖入到一个无底深渊，如同佛教里的阿鼻地狱（亦称无间地狱，入此地狱者，永世不得解脱）。他甚至没有哭泣的勇气，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流出的不是泪，而是血，无色透明的血。在那片血泊之中，似乎浮现出姚依依的身影，和她那温柔甜美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