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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嵇家有二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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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听母亲说,他出生的时候哭啼声极其洪亮,使得谯国铚县三年的旱灾不治而愈,大雨下了三天三夜,他在母亲怀里忧郁地看着水泽淹没了自家院里的白菜,终于止住了嚎啕大哭。
窗外的雀鸟正叽叽喳喳的闹腾,他看了看在床榻上咳嗽不断的母亲,忍了忍还是止住了刚迈出的脚步,他将漆黑浓稠的药汁递给母亲,稚嫩的脸颊上染着几团炭黑,他一瞬不瞬认真地看着母亲,生怕她又出什么事。
“母亲,春天就快来了……”
他母亲接过药汁,绝美的容颜上泛着慈爱的目光,笑着拂去他额前凌乱的几撮头发,道:“恩,春天到了呢。”
他稚气的轮廓蓦地裂开,如同春日里抽了芽的绿叶,秀丽绝伦。
“喜儿呢?”
“母亲,哥哥在隔壁温习功课呢”
“那康儿先出去玩耍吧,娘亲有些累了”
他认真注视着母亲,轻易便瞄到了娘亲眼里的狡黠,淡淡道:“康儿不想玩,请娘亲先喝药。”
知道迂回战术失败,他娘亲讪讪笑了笑,但着漆黑的药汁,秀丽的脸皱成一团,小声哀求着他:“康儿,药好难喝,可不可以不喝……”
“不行”
他母亲欲言又止,探出手来拉扯他补丁密布的衣袖,她一边拽着他,一边用小孩子的语气道:“康儿,你看,娘亲身体好了,可以不用喝了”
为了让固执的孩儿相信自己好了,她还将瘦弱的身子从被褥里抽出来,作势跳跃了几下,可跳第三次时终于支撑不住,脸色煞白,捂着洁白的手帕,撑着矮榻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在边上冷冷的看着,从他的视线往前看,正看着他阿娘手指细瘦,五指指节分明,都泛着铁青。
心蓦地一疼,他踟蹰了片刻,终于还是上前扶着她的腰,轻轻拍拍她的背,等到母亲终于停住了咳嗽,他接过手帕,将药端到她眼前,脸上有不容置疑的神色。
见到自家儿子脸上的脸色,她有些害怕的后退两步,背脊抵着冰冷的墙沿,蜷缩成小心的虾米状。
年幼的他有些无奈,但终于还是软下心肠,放下肃穆的脸,露出笑容,柔声劝慰他不懂事的母亲:“若娘亲不喝药,那父亲便会生气哦,父亲一旦生气,他便不会回来了……”
果然,他刚刚提起父亲,母亲一下便夺过他手里的碗,强自忍着满腔的厌恶,咕噜咕噜几口咽了下去。
见她终于听话,他露出笑容,淡淡道:“母亲,父亲会马上回来的,您先睡觉……”
母亲像是十分信任自己的孩儿,顿时满怀希望的钻进被褥里,将眼睛闭得死死的,期翼着自己醒来后会看到自己深爱的丈夫。
他静静立在床边,见母亲渐渐阖目后,才上前把被子四角仔细捻好,小心翼翼地闭上门退出去。
房间后,他死死抓住瓷碗,眉目骤紧,黑暗中只窥见疲倦的星眸,半晌,他才悄悄吐了一头浊气。
漏顶的房檐里射进一束光芒,他右手死死攥着一绢手帕,猩红的大团血迹在光线下暴露无遗。
眼角清泪缓缓流下,他喃喃道:“母亲,儿真心祝愿母亲在梦中与父亲相聚”
他名唤嵇康,今年五岁,和兄长母亲相依为命。
自己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哥哥,还有个肺痨病人的母亲,父亲在四岁时已经死去,他母亲因为这个流连花房的丈夫将自己生生逼疯,如今少有清醒的时候。
小小的孩子对这个世界有些绝望。
在原地停顿了半晌,他又小心推开门,探出小脑袋瞅向床榻上,见自己的母亲安然阖目,呼吸平稳而规律。
鼻子又抽泣了一下,他唯恐自己惊醒好不容易安睡的母亲,顿时掩上门小心退了出来。
揉了揉发红的眼眶,他对自己轻轻说:“好了,一切都会好的,现在去干活。”
他喃喃说着,脚步缓缓挪移,陈年木质地板已经开始腐朽,踏上去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低下头,正看见破烂的布鞋露出脏兮兮的大拇指,可小小少年却一直未因这个懊恼,他很快恢复过来,见外界正是春光明媚,微微一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嵇家小子,喂,喂!!”
静谧的时光里突然出现了不和谐之音,他转过头,正看见前方土墙上趴着的少年。
墙外红杏春意繁茂,少年头上红杏花瓣纷飞如雨,他摇着脑袋兀自笑着,雪白的牙齿在日光下发出炫目的光。
春日杏花吹满头,谁家少年足风流。
嵇康脑海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他微微挑眉,心下暗暗道,山涛?这小子唤他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