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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Chapter、45 重启 ...

  •   “妈!”
      车头刚驶进老宅繁古高耸的大门,傅岐就降下车窗,对着远处的关婉玉女士高声喊道:
      “我回来咯!”

      “快四十的人了还一天到晚妈妈妈的,傅岐,你丢不丢人?”
      五分钟后,车终于开到了门口。傅岐晃悠悠下车,还没来得及站稳,直接被傅老先生抱个满怀,他抱着很大一只的儿子,用力拍起他的后背:“臭小子,回来就行,回来就行!”

      傅岐偷偷踮脚,把下巴垫在傅老先生头顶,向关婉玉女士伸出双臂:“妈,一起抱抱?”

      “免礼,我抱二儿就行”,关婉玉笑道,“你们爷俩儿抱吧,我不掺和。”

      傅岚在父母面前可比在他哥面前乖巧的多得多,他闻言,走过去挽起关女士的手臂,亲昵道:“妈,我把哥带回来了,你得给我奖励——待会儿帮我再看看论文,我真是不想再挨导骂了!”

      “那你想挨我的骂吗?”关婉玉神情略惋惜,“好孩子,妈妈还想多活几年。”

      傅岚:“……”

      傅岐适时打圆场:“可我看他那论文还不错啊,格式都挺工整,观赏性不错的。”

      关婉玉更惋惜了:“看了么,二儿,连咱们家的最低学历都看出来你的著作只具有外表上的观赏性,你还是回去折磨你敬爱的导师吧。”

      傅岚很委屈:“妈妈,我为你写了三行的致谢。”

      “你这是诬陷”,关婉玉敬谢不敏。
      过了几秒,关婉玉补充道:“请不要让妈的名字出现在学术国际顶刊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谢谢。”

      关婉玉毕生的成就非同一般,以她名字的搜索结果划下来能堆满几个平板屏幕,甚至这其中还不算那些被隐藏起来、无法被展示的机密成果。

      但关女士曾跟我说,她是山巅,也是天底。
      ——够不着天,就永远不可能把天捅出一个窟窿。

      我问她,那你有见过捅出过窟窿的人吗?
      关女士说,只在书里见过。

      她读过太多的书了,多到把书页扔下去能填平一片海。我看着她,怎么猜都猜不出那个能捅出窟窿来的人是谁。

      关女士见我一脸苦思后的苦恼,笑了笑,给出了很简单答案:
      ——那是本精装的《西游记》旧书,少儿读物版,带拼音,看起来很有年头。

      “这是傅岐一岁多时候看的书。”
      关婉玉随手翻开,指了指那个被傅岐画成花猫的孙大圣,“你了解他,他在读书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没了拼音不识字,没了画笔不翻书。”

      我跟着笑笑,想象小傅岐看不懂字只能攥着画笔乱涂的样子。

      关婉玉接着说:“但傅岐问我,为什么那么多有本事的神仙不去大闹天宫,反倒是让一个小猴子闹上去,捅破了天,孩子,你怎么回答傅岐呢?”

      “因为神仙妖王都知道天庭的实力,不敢闹,只有他石头里蹦出来,什么不知道,所以敢闹。”我思索过后,答。

      关婉玉修饰的精致姣好的纤细眉毛动了动,似是想笑,又是想蹙,最终,她还是温柔地笑起来:
      “是因为他没有家人,没有后顾之忧”,关婉玉说,“你看,等到他们师徒四人搭伙,孙悟空有了同伴,有了软肋,他就什么都不敢闹了。”

      我很尊敬关女士,从不想反驳她,可我后来总想着,就是有这块名为傅岐的软肋顶着,我才没有在一次次的崩溃边缘和盘托出、撂挑子不干。

      关于傅岚论文的讨论,让傅岐突然回老宅的微妙氛围变得轻松许多。他一手揽着傅老先生的肩膀,一手拉起关婉玉女士,推着他们往屋里走:“别在外面站着了,进去吧。”

      我跟在他们身后,极缓慢地往里走。

      傅岐忽然说:“妈妈,你知道闻俞为什么不喜欢老宅吗?”

      关婉玉笑容未变,盈盈温和:“为什么?”

      “他害怕”,傅岐顿了顿,“他没有得到过正常的亲情。”

      “不是不被爱,他被爱着,只是这所有的爱都不正常。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只想着要付出,付出到最后,都变得扭曲。”

      “你也给了他爱”,关婉玉说,“也变得扭曲了么?”

      “我是唯一没有扭曲的”,傅岐笑,说,“我懂得索取,我也要他的爱。”

      “那很好啊。”

      “不好”,傅岐说,“他变成了那个只知道付出的人,他变得扭曲了。”

      “先吃饭,回头再聊他,好吗?”关婉玉招了招手,佣人递上净手水和热毛巾,新鲜的柠檬片漂浮,只有寡淡的清香气息。

      傅老先生拾起筷子,先夹自己老婆爱吃的,再夹自己爱吃的。夹完,他小声地说:“这孩子,最像你,也最不像你,就是人精儿这股劲儿,太随你。”
      “倒是深情专一的样子,很随我!”傅老先生嘿嘿一乐:“随我!”

      “是么?”关女士手中调羹未停,语气淡淡地:“不是你儿子年轻时候一天换三对象你在家气的直摔茶盖的时候了?那茶盖一套的茶具是我娘家的陪嫁,一百年前就是孤品了。”

      “……”,傅老先生咳了两声,“那个,所以遇见一个对的人很重要,对,这、这随我,能遇见对的人,这点不错、不错。”

      关婉玉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傅岐和傅岚坐在长桌的另一侧,傅岐面前还是只有一个勺、一碗粥。
      傅岐搅了搅,不太满意,用手肘拐傅岚,指使他:“去给哥拿点硬菜。”

      傅岚起身,给他拿了个不锈钢勺。

      “行,服了”,傅岐歇了偷吃的心思,在傅岚的监视下一口一口喝完了粥。

      “你一会儿干什么去?”傅岐问。

      “找手机,写论文,睡觉”,傅岚不咸不淡地说完,又警惕起来,“干什么?你又想跑?”

      “怎么会”,傅岐没什么规矩地在餐桌边伸个懒腰,手臂交叉枕在脑后,“早点休息吧。”

      他站起来,说了句吃完了。佣人上前,告诉他带来的东西已经送到了房间。

      傅岐没多带什么,只有那个塞了五封信的铝饭盒。
      他又告诉佣人联系一下瑶瑶,告诉她自己回了老宅。佣人点头称是,临走一句“少夫人”雷的傅岐原本舒展放松的表情原地僵住。

      “要是小俞被叫‘少夫人’,他得被肉麻的原地蹦起来。”傅岐搓搓胳膊,对着佣人欢快离去的背影喊:“以后不要这么叫人了!”

      “故意的”,傅老先生放下筷子,没忍住笑,“你总不回来,他们憋足劲想逗你。”

      “那还有别的招式吗?我提前预习一下,免的招架不住。”傅岐说。

      “没了”,傅老先生挥手轰他走,“听说你一宿没睡,滚去休息吧。”

      顶层全是傅岐的地盘,除了很大很大的卧室、泳池似的浴缸,临头还有个面积不小的私人影院,傅岐不爱看电影,用的少,但维持的很干净。傅岐从电梯出来,走到卧室要两分钟,路过偌大的落地窗,他俯瞰了会儿整个庄园。

      “我怎么感觉园子又变大了?”傅岐自言自语,看向远方,眯了眯眼:“老傅是不是又买地了?”

      他轻哼一声:“那又怎样,还是我的小别墅好。”
      可自我离开后,傅岐就再也没有回过小别墅。

      我走到他旁边,揶揄他:“好你不回去?你都不知道我找你新家找的好辛苦,门卫看的特严,我差点就准备找狗洞钻了。”

      “不过后来他就让我进去了”,我走在傅岐前面一点,转过身看他,“我给了他一千二百块钱。”
      “那是我所有的钱了”,我摊开手,“本来想买个领带送给你,可惜只够买个进门的门票。”

      “没关系”,我说,“我的目的达到了。”

      傅岐睡了两个小时,两小时后他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去洗了澡。
      水声停了,傅岐裹着浴巾走出来。我坐在床沿,看他的宽肩窄腰、胸腹曲线。

      他擦了擦头发,接通老宅内线座机,让佣人问问关女士有没有时间聊天。
      佣人很快问完,说夫人会在三楼的茶室等他,并让他下来的时候小心点,别惊动岚二少。

      一提到岚二少,傅岐原地笑了好几声。

      下到三楼时,关女士已经在茶室沏好了茶。见傅岐进来,关女士点了点茶杯,示意他自己倒点热水喝:“你爸的宝贝茶叶你是喝不上了,喝点水吧。”

      “行啊,都一样”,傅岐随意坐下,目光巡览一圈茶室,对着只摆了十几包茶饼的透明大柜子感叹起来:“这么大柜子,怎么不多摆几包?我那还有几包藏品级的,回头我给拿来——”

      “你自己留着吧”,关婉玉头也不抬,“这茶全世界就这十二包,都在这了。”

      现在只剩十一包了。

      傅岐:“……”

      “其实我那茶叶也挺好的,卤茶叶蛋味道真不错。”

      关婉玉说:“柜子的茶叶不许卤茶叶蛋。”

      “不卤了”,傅岐笑笑,“小俞都不在了,我卤给谁吃呢?”

      关女士没说话,抬头瞥了傅岐一眼。
      “妈”,傅岐笑吟吟的,“你是不是有些事瞒着我?”

      “怎么这么问?”
      关婉玉浅浅抿茶,茶水面泛起极小的涟漪。她轻啜小口,略带满意地点点头。

      “我也没证据,算是直觉。”傅岐说着话一边把石瓢壶盖取下来摆弄玩,食指一用力,茶壶盖滴溜溜地转起来。

      嗒——盖停了,边缘落在桌面,轻轻一声。

      关婉玉的眉心终于动了动,她抬手,无奈地揉起额角:“绑架我的茶壶盖让我就范?幼稚。”

      傅岐幼稚的很坦然,一乐:“它碎了,你这拍卖来的一套紫砂茶具可就都没用了。”

      “……你赢了。”
      关婉玉把壶盖要回来,仔细盖好,又把壶拿的离傅岐远了点。

      “想知道点什么?”

      我蓦然紧张地攥起了手。

      她会说些什么?她会把一切都告诉傅岐吗?

      她,会为我证明吗?

      “你为什么选择嫁给爸爸?”傅岐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大概是气氛转折的太快,关婉玉惯常滴水不漏的神色也有了一丝诧异:“我?”

      傅岐点点头。

      关婉玉不动声色地答:“相爱的人走进婚姻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正常,但放在你们身上,显得不正常。”傅岐手肘搭在桌上,没骨头似地倚着,“老傅年轻时候是出了名的铁腕商人、不婚主义者,这件事现在还时不时被好事儿群众拎出来讨论讨论,而你呢,妈妈,你的出身、层级、成就,好事儿群众一点儿都不会讨论,因为他们挖地三尺都挖不出来,完全不存在讨论的机会。”

      关婉玉:“……我很神秘?”

      傅岐不置可否,唔道:“即使抛开这些,你在风光正盛的时候下嫁爸爸,本身就……不合理,也不像你。”

      “我什么样?”

      动了动肩颈,关婉玉也换起舒服的斜倚姿势,唇角勾起线条精准的微笑。论起相貌,傅岐和傅岚的长相更多是遗传自傅老先生,他们有极为相似的高眉骨和挺直鼻梁,轮廓立体又惹眼,是人群中通常一眼惊艳的俊美长相。但关婉玉不同,她独一份远山淡水的气质远远高于视觉带来的冲击性,只是年岁上来后眼窝愈深,眼尾细长如工笔收锋,唇肉更薄,抬眼扫视时会带给人无尽的压迫和寒意。她也许也想纠正这种不近人情的冰冷感,所以时常挂着温和柔平的笑容。

      只是这笑容总显得有些刻意。

      “野心”,傅岐说,“很大的野心。”

      他手指顺着,依次在桌面敲了敲:“无论是老傅白手起家建起傅氏,还是我自立门户成立世钊,我们都只能被称之为‘想赚钱的商人’,而‘赚多少’这属于目标,或者说是梦想,和野心不沾边。”

      “野心应该是——”傅岐顿了顿。

      “想要权力、成就,想要名誉,是那种不加修饰的欲望。”

      “是么?那我不否认。”
      关婉玉平静回答,片刻后,她反问道:“儿子,你既然知道我曾有野心,那你怎么想不到我是因何放弃了呢?”

      “因为”,关婉玉促狭地笑起来,“很简单,我的能力配不上我的野心了,那个时候给我的选择很简单,要么退、要么死,你听听,这多好选。”

      傅岐:“……”
      傅岐撑在下巴上的手一错,险些没一下子磕在桌面上。

      这个答案大概远远超乎了傅岐的预料。

      ……

      我告辞离开,撩开竹帘的手却在半路停住了。
      穿堂风拂过脸颊,我才突然感觉到,我竟然整个人都绷得很紧,像根拉到极限的弦,稍有一动,就紧张到微微发抖。

      “我离开了,世钊就能救回来吗?”我紧张时总会攥手指,捏的通红泛白,妄想以痛感转移出那些不安的情绪。

      “不会”,关婉玉回答我。她看我的目光总带着些说不清的怜悯,我认为那是对傅岐的疼惜,毕竟是因为我一意孤行才让傅岐蒙受无妄之灾。

      “那怎么办”,我抿紧了嘴,半天憋不出下一个字。

      ……

      “想要挽救颓败的局面,婚姻是个不错的选择。”
      关婉玉说起了同样的话,只不过上一次是对我,而这次是对傅岐。

      “当年我失势,家族怕遭忌惮立马撇清关系,我走投无路,所以就想着找个身世干净家底清白,长相过得去的人结婚生子,打消他们对我的顾虑后再卷土重来。谁知道,你爸还挺有钱,婚约一出,我的筹码立刻增加,家族重新审视后,出手帮了我。”

      “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我却突然觉得一切很无聊。那些权力名誉再高也就是名利场上逢场作戏,别人夸几句,自己听几句,再反过来夸别人几句,没劲,我不想掺和了。”

      “我想做点别的。”

      “什么?”傅岐问,声音有些沉。

      关婉玉笑道:“把名利场一把火点了。”

      “可惜”,关婉玉微微出神,“我引火上身了。”

      铝饭盒落在桌面时,响的比那精贵的茶壶盖还要重。傅岐打开,拿出那第一封信,展起,放在关婉玉眼前。

      “爱人”与冒号中间刻意的余白不知道何时被傅岐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它就这么成了一封完整的信。

      关婉玉目光轻扫,转而流连。
      “写错字了”,关婉玉缓缓地,“怎么写错字了呢?”

      傅岐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我和瑶瑶的婚姻,也是为了挽救我所经历的颓败局势吗?为了世钊?”

      明明昭然若揭,傅岐却还在等关女士短暂而肯定的答案。

      “是。”

      傅岐低下头,抹了把脸。

      ……

      呼——今天的风异常喧嚣,一开门,我觉得自己被风兜头一个耳光,打的聋了。

      耳朵里面总是嗡嗡的。

      最近的新闻铺天盖地是傅岐订婚的消息,柳白楠怕我看不见,好心眼地订了纸质报纸,连着几天送到我房间。也是难为他。

      我裹裹衣服,准备去见傅岐一面。
      走前,辛然还傻兮兮的问我,要不要他去引开柳白楠的视线——当然不用,我回答他。柳白楠从不限制我的行动,连派人跟踪都不屑,我明白,他正巴不得我主动放弃调查闻瑕的往事,巴不得我滚的越远越好,甚至如果不是因为傅岐表达出过对我的深爱,那柳白楠巴不得把我大卸八块填海。

      我能留下,是因为傅岐,我能活着,也是因为傅岐。

      路上,我在斟酌该怎样说话才不至于被傅岐一扫帚打出门去。

      “嘿,还记得我吗?”脑子里模拟着情景,对着空气展颜一笑。

      路过一个小哥,忽然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取下耳机,冲着我笑了下:“嘿,帅哥,我们见过?”

      “……”
      我深吸一口气,道歉道:“不好意思,不是跟你说话。”

      “没关系”,小哥有点羞赧,“不过你真的好帅,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我摸摸自己快瘦出棱角的眼眶,觉得这位小哥的症状应该是玩手机玩的。

      刚想拒绝,却看见他手里屏幕里有傅岐的脸一闪而过——那五官太过熟悉,即使只有一帧,我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我猛然抓住小哥的手臂。

      “一个、一个直播”,小哥吓一跳,但还是温和了语气,“主播在分析世钊那个年轻老总和市长养女订婚的事,没什么营养,就是看个乐,你、你要看吗?”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于赤|裸和直勾勾,小哥干脆带着我坐到一旁的台阶上,我带着他的耳机,看着他的手机。

      “这百分百商业联姻,就是富二代和官二代的逢场作戏,什么先婚后爱,都是扯淡!不知道你们关没关注,据世钊出跑路那事至今整过三年,婚讯就传出来了,这还不细品品?再看世钊集团的海股开盘股价,连续跳空高开,懂的家人们把‘懂’字扣在公屏上!”

      懂什么?我不懂。

      我把“不懂”敲上公屏。

      路人小哥的等级很高,带着特效的“不懂”出现,主播悠闲喝水的动作一停:“哎呦这不是555老弟,555老弟哪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不明白,可就是不明白。
      我茫然地看向小哥。

      小哥无奈接过手机,随便搪塞了主播几句,耳机里听见主播继续说:“555老弟给做个见证,主播我今天把话撂这,等世钊集团这坎迈过去了,不出三年,这小傅总跟这沈千金必定离婚!说起来离婚,那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一款柔软亲肤无添加的纸巾!保证您怎么擦小脸都不疼,怎么揉小脸都不红!”

      我扭头盯着小哥。

      “……”
      小哥把屏幕转向我:“那个,你,你要下一单吗?”

      “不了”,我起身,把耳机还给他,拍拍裤子上的灰,“谢谢你。”

      “不用谢……你?你还好吗?”小哥也站起来,指了指我的眼睛,“你怎么哭了?”

      不是哭。

      大概是此一刻极突兀地明白了关婉玉的那句话,我从此知道傅岐平生所受的辛苦、所付出的努力都没有浪费,他用尽一切筑建出的偌大世钊,都还好好的。

      这就够了,足够了。

      上天啊,求求啊,别让傅岐再为我丢弃些什么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
      来都来了,路都走一半了,怎么也得见我们傅岐一面啊,大不了挨打挨骂,我抹泪忍怕。

      见一面吧,上天啊,我再求你一下。

      我好想他。

      ……

      有好几秒傅岐都像是定住了、不会动了。

      少顷晃了晃神,傅岐说:“……我以为这场婚姻被救的那个人是瑶瑶,其实还有我。我也以为,这个世界上最在乎世钊的那个人理应是我,却不是我。”

      “虽然小瑶是一开始就被定下的和牌,但不妨碍这一场婚姻救两个人依旧很划算,至于你的世钊。”
      “我们都小看了沈广平。我离开老师门下后,那个老头大概对我失望透顶,竟然让沈广平得到了他全部的外界人脉、全部。”关婉玉略有些遗憾地说,“这个昏头昏脑的老头,竟然觉得女人结了婚生了孩子就会沦为平庸,沦为丈夫的附属,好笑。只能说啊,他全力支持这么个废物,死了也不让我省心。”

      “沈广平想下手不是三年五年的想法,很久,大概跟我想弄死他一样久,有十年?差不多吧。”

      关女士勾唇微笑,眼里满是讥讽嘲笑:“之前一直未露风声是因为这废物没找到可靠的盟友,毕竟能走到他们那个位置很少有脑子缺弦的。他们心里都明白,我和你爸恩爱多年,你和二儿相亲相爱,没有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女,这些,足够证明世钊和傅氏永远是两个背靠背的、密不可分的庞然大物,不会自我分裂,外界更难拆分。所以没有十足的把握和冲头,这些人不敢轻易参与这足够棘手的计划。”

      这一刻,关女士所有的温和优雅都随同那盏微微发凉的茶,一齐缓缓流落进黑檀木茶盘之下。

      “但很突然的某个时刻,沈广平获得了这个坚实的盟友,他发现,他那捡来的便宜儿子竟和吴老头的儿子搭上了线,还是一条密不可分的线。”
      “而关于这条线——”
      关女士伸出一根纤细净白的手指,点起了傅岐低垂的额头:“儿子,你可以问我第三个问题了。”

      傅岐拿出我的第二封信,摊开,放好,没有丝毫的停顿:“为什么是小俞?”

      “我从未说过是那孩子。”关婉玉垂眸看了眼信上文字:“倒是痴情。”

      关女士抬手,极有耐心地、温和地,像对待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充满安慰轻柔地擦净了悬挂在傅岐通红眼尾的泪珠儿。

      “我得承认了。”关婉玉轻声道:“那孩子远比我更想保护你。”

      ……

      后知后觉才发现,我见到一把骨头闻小瑕那天,正是勇闯小沽傅小岐磕头那天。

      也是那天晚上,我们都没有回小别墅,彼此十分默契地说自己加了一宿的班——其实都是漏洞,只不过想瞒住对方的心更虚一点,一时全没想的起来深究。

      我让瑶瑶送宋烁回学校,自己就近买了份城市地图,在四块地砖大小的报刊亭门口坐下,老板一边看手机抽闲烟,一边好奇地探头:“小伙儿,你找什么地儿呢?现在用地图的年轻人可不多了,都是导航,一输入,月球都能给你找路导上去嘿!”

      我笑笑,没接话,问老板借了根笔,对照着手机上的勾出数不清的圈,又仔细地一个个划定出最短路线。闻瑕自己想当没嘴葫芦我不介意,但这并不妨碍我可以挨个排查豪宅小区,直接、简单、就是耗时间。可想想现在这个情况,消耗一点时间就能换来成果,应该是这条报仇路上最简单的了。

      确实,这很简单。

      闻瑕姐进入复健中心的第三个月,我就跑完了所有的豪宅小区,刨出去翻墙、钻洞、被保安追、被物业赶、被清洁工大姨拍照发群里说我是来抓小四的男小三之外,一切都异常顺利。

      我找到了闻瑕跳下去的那个二楼。

      房子主人收拾过现场,只是不经心,一层外围拐角的花盆挪开,里面有浸入墙体的棕黑痕迹,是干涸的、被闻瑕疼到呕出来的血。

      搬回花盆时发现湿漉漉的,我低头,才发现手心全是深深的、不知觉掐出血的指甲印。

      我并没有自述中的这么镇定。我视线一点点爬过簇簇草木,一寸寸恨视着这座吞噬了闻瑕生命的房屋。这里面住着的是谁?真的是柳白楠么?

      我仔细擦干净花盆边缘沾染的血迹,模糊掉脚印,心里却在此刻总不断冒出极悚然荒唐的想法——这房子里面住的人,不像是柳白楠。

      柳白楠年纪轻轻已是知名导演,命运一帆风顺,所以他张扬、肆意、不计后果,更要面子,他始终是新潮派,坚持自己引领风尚,所以他永远不会选择这个十几年前就建造出的豪宅,哪怕这曾是这个城市最顶级的。

      它已经在某些角度泛起老化腐旧的黄边,有土和泥的味道,我在低处向上望,它就在高处冲我亮起凶狠又自得的爪牙。人在最接近真相时最疯狂,也最不要命。几乎没有多余的思考,我顺着浓黑厚重的夜色,从下往上爬上了这个闻瑕姐由上落下的痛苦开端。

      呜——
      急促刺耳的警报声,甚至短短几分钟远处便开始有红蓝光交替闪烁,嘀呜嘀呜嘀呜之声不绝。

      红蓝光照的人心安,我还有心思笑笑。

      借着光,我看清了客厅里相框中的照片——那是一个温润清和的、令人感到眼熟的中年男人。

      我不认识他,却觉得见过他,等了两秒,搜索软件的识图结果显示,他是吴尚璋。

      哪个吴尚璋?

      我向下刷了下百科界面,一指到不了头。

      ……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耗费近十年的布局让这孩子找到了突破口,不,或许称之为‘火种’,更合适。”关婉玉收起看向信的视线,瞥了眼傅岐始终放在身边近处的铝饭盒。其实关女士的这一眼并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傅岐就是警惕地、下意识地挡住了饭盒。

      “藏什么?我还能抢你的东西?”关婉玉一脸的心平气和:“还有什么,都拿出来吧?”

      第三封,第四封,展开,放整齐。

      “……这孩子”
      关婉玉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偷着跟你骂我呢。”

      傅岐唇锋紧紧抿着,一直到听到这句话,他才在微微怔愣之后,短暂又几不可闻地笑了下。

      第五封,在少许犹豫后拿了出来,傅岐解释道:“这个不是给我的,你看,小俞是这样写我名字的。”

      他手指沾了点茶水,写在茶桌上:“这样,和我一样,我教会他的。”

      “你还挺骄傲”,关女士睨他一眼,抬手把茶倒了:“你说不是写给你的,那怎么他那把刀又冲着你去了?”

      “他没冲我”,傅岐摇头道:“他永远不可能冲我,我想,应该是有什么改变了他的计划。”

      “比如?”

      “我。”

      傅岐眷恋地扫向每一封信:“在哪死、怎么死、因谁而死,其实都一样,意义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复仇。但在我这里不一样,他的死亡会换来我的决心、我的执念,会让我不顾一切用尽全力把事情解决,他早就明白,我心里哪有什么恨,哪有什么埋怨,哄一哄,就好了。”

      “得哄,认认真真的哄,不是故意伏低做小、低声下气,那不是哄,那是气我”,傅岐偏了下头,好似真的是在对我说,但也只是捋着铝饭盒的边儿,把它摆的正了正,“笨蛋,气死我算了。”

      “对不起”,我条件反射地。想了想,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那样很有诚意,对不起。”

      静寂的几分钟里只剩水壶咕嘟咕嘟的冒泡声音,关女士沉静地看着他,少顷后:“你要解决什么,傅岐?”

      关婉玉揉揉眉心,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明明跟你毫无干系。”

      “那条牵起来的线,是个女孩子,叫张瑕,不过你应该知道了,那就是那孩子的亲姐姐。”

      关婉玉停下,若有所思:“……你要不要来猜猜看,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恶劣的问题。

      傅岐看起来并不想回答,拒绝了。

      关女士闭了闭眼,缓缓睁开:“低劣、恶毒,毫不光彩,令人作呕。”

      也让人痛苦。

      我想,真相会让所有人感到痛苦。

      “你说出‘解决’时,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儿子。”然而,关女士话锋一转:“你在想你有的是钱,而这些钱也赋予了你一定的社会地位,因此你得出结论,只要你奉上所有钱就是竭尽全力,就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真是这样么?如此简单!傅岐,你以为我会甘愿舍出去那个孩子的性命?”

      “钱只是加入他们的门票,不是瓦解他们的武器。”关婉玉冷冷道:“你得认识到,你那账户上长串的余额不是万能的。”

      “钱谁都有,但怎么花、能不能花、谁来花,这是问题的根源。无论是沈广平还是吴尚璋,这么多年的积累早就让他们实现了财富上的自由,但沈广平有亲生的女儿,有白得的儿子,吴尚璋有什么?没有,他只能和吴尚邱平分一个孩子。”

      “所以吴尚璋想要一个干净的漂亮孩子,沈广平的儿子就主动搭起来这条线。他大致是利用身份精神控制了许多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意图为吴尚璋生子。但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他吴尚璋是半个天阉,这事始终未能成功……可这一下却打通了沈广平儿子的任督二脉,他利用如此,拉拢了更多的人。”

      无形的虚空像被什么凝固住了,傅岐眼中交织困惑,下一秒是即刻的愤怒。

      良久,傅岐才缓缓开口:“闻瑕的体检报告被小俞更换过几页,我当时猜……”

      傅岐闭上了眼。

      关婉玉看向他憔悴的神情,微微叹气:“你没猜错,他们做的就是强迫致孕,张瑕也逃不过。”

      这句话说出来时,我的耳膜又开始嗡嗡作响起来,下意识退后了两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Chapter、45 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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