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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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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会议界面里,费舍尔博士的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这位向来严谨的德国老工程师,此刻正挥舞着一份电子文档。
“妙极了!孟先生,这份关于异构计算单元与内存访问优化的补充方案……它简直像为‘璇玑’的瓶颈量身定做!”他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这思路……请原谅我的直白,它非常……东方,充满了系统性的巧思,并非我们习惯的线性迭代。这至少能为我们节省六到九个月的试错时间!”
孟成臻坐在苏黎世清晨的光线里,面容平静无波。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让费舍尔赞不绝口的方案核心灵感,源自昨夜俞溯如在他公寓里,用酒杯蘸着水,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画下的几道看似随意的架构草图。
“能对项目有所助益就好。”孟成臻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听不出丝毫情绪。他端起手边的咖啡,瓷杯边缘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他常用品牌的雪松气息。
“何止是助益!”费舍尔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语气变得试探,“我听闻……您与龙芯科技的俞先生,正在探讨成立一个独立的联合实验室?”
资本世界的触角总是如此灵敏。孟成臻放下咖啡杯,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一点。
“只是一个初步构想,旨在汇聚资源,探索一些更具前瞻性的基础架构。”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合作”限定在“基础”与“前瞻”领域,避开了当前核心利益的敏感区。
“明智,非常明智!”费舍尔连连点头,带着一种科学家式的纯粹认可,“在真正的创新面前,狭隘的壁垒是最大的敌人。即便是最激烈的市场竞争者,在开拓未知疆域时,也应该成为暂时的盟友。”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
“毕竟,我们瞄准的是同一片星辰大海,不是吗?”
会议在费舍尔依旧兴奋的余韵中结束。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孟成臻私人线路的提示音便响了。是奥利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其中的亢奋。
“Zhen!董事会刚结束?听说老格鲁姆那几个顽固派,这次居然没对联合实验室的提案拍桌子?你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是那份无懈可击的技术方案,还是……”他拖长了语调,像猫一样挠着人的好奇心,“……还是因为某位俞先生,今早被不止一个邻居目睹,在晨光熹微中从你公寓楼里走出来?”
孟成臻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个残留着雪松气息的咖啡杯沿上摩挲。苏黎世山顶这个透明的金鱼缸,从来藏不住任何秘密。
“这很重要吗?”他反问,语气淡漠。
“当然重要!”奥利弗激动地说,“现在整个圈子都在传,孟家和龙芯科技即将达成深度合作。而这一切,据说始于某个美妙的夜晚...”
“奥利弗。”
“好好好,我不说了。”奥利弗立刻投降,但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说真的,今早俞溯如去参加那个跨洋会议时,心情好得连他的助理都不敢相信。有人听见他在电梯里哼歌。”
孟成臻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俞溯如站在电梯里,一身笔挺西装,却哼着不成调的歌。
结束通话后,他的目光落在加密邮箱的界面上。那里静静躺着俞溯如凌晨发来的联合实验室详细方案,其条款之严谨,规划之周密,完全符合最苛刻的资本逻辑,是一份无可挑剔的商业文件。
然而,在邮件的最末尾,跳脱于所有冰冷条款之外,还有两行字:
“下午三点,实地考察实验室备选地址。坐标附后。”
“另:找到一家糕点师傅,他做的萨赫蛋糕,巧克力层足够苦涩,杏酱的酸度也恰到好处,你应该会喜欢。”
孟成臻的视线久久停留在最后那句话上。
他身处一个用数字和规则砌成的冰冷世界,周围充斥着算计与权衡。他习惯了人们用财富、权势或谄媚来试图接近他。他们都错了。
但俞溯如没有。
这个男人刚刚与他完成了一场涉及亿万资本和未来格局的深夜对谈,转头却能在格式严谨的商业邮件末尾,记得用一种平静到近乎随意口吻,提及一块可能合他口味的蛋糕。
这种近乎荒谬的反差,像一把精准的冰镐,凿开了他内心冰封层下从未示人的柔软。这比任何华丽的告白或昂贵的礼物,都更具冲击力。
这不是并肩——他从不需要与人并肩。这更像是在茫茫冰原上,另一个孤独的旅人,于擦肩而过时,沉默地递来一壶温热的酒,并准确地说出了他偏好的年份。
他回复得很简短:
“好。”
没有任何修饰,一如他往日的风格。但在这个字发送出去的瞬间,他感到某种坚硬的、习惯了绝对防御的东西,悄然松动了一角。
几乎是在信息显示送达的下一秒,新的提示音响起。俞溯如的回复简单直接:
“三点见。”
紧随其后的,是另一条:
“赫利俄斯报告,你的谟涅摩叙涅在收到地址后,零点三秒内就完成了对那片区域所有食品安全记录、供应商资质及用户评价的交叉分析。她把你保护得很好。”
几乎是同时,他耳中传来谟涅摩叙涅冷静的电子音,带着一丝被戳穿行动后的细微不满:
「这只是标准的安全核查程序。另外,请转告赫利俄斯,未经授权透露我方运算日志,是不专业的行为。」
孟成臻看着这条信息,终是没能抑制住唇角那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上扬弧度。
他走到钢琴前,修长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键上。这一次,流淌出的不再是充满矛盾与挣扎的不和谐音,而是一段简洁、清晰、带着微妙暖意的旋律,如同破开云层的第一缕晨光,安静地照亮了室内。
下午三点,苏黎世郊外的一处废弃工业区。锈蚀的钢架与斑驳的水泥墙勾勒出后工业时代的骨架,与市中心精致的美学形成鲜明对比。几辆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空旷的厂区,停在一栋颇具包豪斯风格的老厂房前。
俞溯如先一步下车,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没系围巾,挺拔地站在微冷的空气中,与这片粗粝的背景奇异地融合。他看到孟成臻的车到了,并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沉静地等待着。
孟成臻推门下车,他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长外套,颈间随意搭着一条浅灰色羊绒围巾,整个人像是从金融区海报上走下来的模样,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他走向俞溯如,脚步在碎石子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选在这里?”
孟成臻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间带起微弱的回音。
他的目光扫过斑驳的墙面和高耸的、积着灰尘的玻璃窗。
“基础设施完好,空间足够大,层高也符合要求。”俞溯如的语气很实际,他抬手示意了一下厂房内部,“最重要的是,足够安静,也足够……隐蔽。做一些不想被太多眼睛盯着的研究,这里正合适。”
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并肩走入空旷的厂房内部,脚步声在巨大的空间里被放大。阳光从高窗射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形成一道道光柱。
“费舍尔博士对你的方案赞不绝口。”孟成臻忽然说,话题跳回到了上午的会议。
“是‘我们’的补充方案。”俞溯如纠正他,语气平淡,“我只是提供了一个可能的思路,完善和落地需要‘欧罗巴’的工程团队。”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厂房深处一些遗留的老旧机械上,似乎在评估它们的价值。孟成臻却注意到,俞溯如站的位置,恰好挡在了一处可能有风灌入的破损窗口前。
“奥利弗说,你今天早上心情很好。”孟成臻换了个话题,语气里听不出是陈述还是询问。
俞溯如闻言,转过头来看他,深邃的眼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冰雪初融的湖面裂开的第一道细纹。
“他消息总是很灵通。”俞溯如不置可否,转而问道,“蛋糕尝了吗?”
“还没来得及。”孟成臻回答,语气自然地接上,“你推荐的那家,杏酱酸度真的那么特别?”
俞溯如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像是很满意他终于问起这个。
“值得一试。那酸度很克制,刚好能唤醒味蕾,又不会抢夺巧克力的风味。”他边说边用指节敲了敲身旁的金属支架,发出沉闷的回响,“就像这厂房,旧骨架还在,需要的是恰到好处的改造。”
这时俞溯如的助理从厂房外快步走进来,低声汇报了几句。俞溯如点了点头,对孟成臻说:“市政的人到了,需要去确认一些文件。”
“你去吧。”孟成臻说。
俞溯如转身前,从大衣内侧取出一个精致的牛皮纸盒,上面印着烫金的咖啡馆logo。
“顺路带的,”他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孟成臻接过纸盒,指尖碰到微温的盒底。他看着俞溯如离开的背影,低头打开盒盖——
正是他描述的那款萨赫蛋糕,巧克力层光泽深邃,边缘露出一点琥珀色的杏酱。
他拿起附赠的小银叉,切下一角。巧克力在舌尖融化的瞬间,苦甜交织的浓郁中,果然跃出一抹清亮的酸,精准地平衡了所有的厚重。
“谟涅,”他对着空气轻声说,“记下这家店。”
“已添加至您的偏好清单。”AI停顿半秒,补充道,“根据热量分析,建议搭配大吉岭红茶。”
孟成臻站在荒废的厂房里,品尝着蛋糕,看着窗外俞溯如正在与市政官员交谈的侧影。在这个充满铁锈和尘埃的地方,他尝到了今年冬天最恰到好处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