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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魇梦 ...


  •   她唇角含笑,还是天真烂漫的弧度,眼中纯粹到只有恨。

      燕白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怯怯无辜的姿态,可这片狼藉中,她轻飘飘的步子,每一步都踩得从容,与从前大相径庭,以至于燕白分不清,这是纪竹枝,还是藤妖。
      不,她比藤妖更冷静,看向神木的目光,也没有伴生的亲昵。

      这是纪竹枝,被关入灵狱的女鬼。

      她抚摸神木新生的枝节,却被抽了一记,手掌化作黑雾,又新长出——神木不承认她,但她身上又有藤妖气息,藤蔓挨挨挤挤贴近。

      燕白反应过来:“你一直在伪装。”
      是了,藤妖那般执着痴狂,纪竹枝又怎可能怯懦?

      “你是谁?!”有修士质问。
      这鬼浑身都透着一股不好惹的气息。

      纪竹枝瞳仁漆黑,猛一抬眼,周身交缠的藤蔓忽然朝人攻去!
      霎时,惊声四起,藤蔓倏然奔袭,众修手握灵武,正要出招,忽然察觉藤蔓不是冲他们而来,而是围困他们的那群修士。

      元寒汀面覆寒霜,眼神闪烁,另有不少藤蔓出现,救走修士,两股藤蔓交缠拉扯,拧做一团,纪竹枝冷哼一声,忽然就朝他攻去。

      面对这群藤蔓,元寒汀身法利落,游刃有余,仿佛无比熟悉它们弱点,而当对上纪竹枝,便有败势,照理不该如此。
      纪竹枝是一只恶鬼,实力不算顶尖,否则当年也不会利用藤妖复仇,但此刻面对元寒汀,简直如有神助。
      与此同时,她还能分心操纵藤蔓去杀更多人。

      众修本因她滥杀而盛怒,要从妖藤中救人,可很快发现,这群倒下的人又摇摇晃晃站起来。他们细看过去,像被泼了瓢冷水,僵住了。
      元寒汀带来的这群修士,好像根本不是人。

      那是一具具行走的死尸,倒地又站起,仿佛不会疲倦的杀戮傀儡。方才还有人试图与他们搭话,此刻一阵恶寒,阵阵凉意从心底惊起。

      这些活死人,像是中了禁咒,魂体抽离,唯剩躯壳与灵力,受人驱使,此种手段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虽杀不死,但每倒下一次,能力就要削减三分,最后身首分离,断肢还蠕动着。

      那些尚且清醒的元家人,看着陌生或眼熟的死尸,已吓傻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何事,但隐有觉察——元寒汀为何出现在这?还带一群死尸困住他们?
      那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就是真相!

      元寒汀的剑术十分精妙,但有剑技、无剑境,修为也止步于此,纪竹枝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他频频失神,漏洞百出,险些招架不住。
      一人一鬼正僵持,忽然一道黑影从神木底下钻出,将纪竹枝狠狠掼上高空,而纪竹枝始终紧绷的表情上,终于挤出三分冷笑。

      远方又一道矫健身影,疾驰天际,好似蛰伏许久,这一刻终于露面。

      众人方才未看清黑影模样,只依稀辨认出是黑龙魂魄,但一想起横跨百年千年的神木阴谋,悄无声息侵吞了整个月陵,便止不住寒战,竟有未战先怯之势。

      燕白不禁自语:“既然潜龙秘境就是月陵,那么原本的黑龙一族死在哪?”
      再如何销声匿迹,也不该无影无踪。

      何况……
      她眯起眼,看那道凝实的魂体。
      当年黑龙族长真甘心身死道消吗?他会不会夺舍修士,光明正大在月陵行走?恶魂、邪修、藤蔓、神木,又有多少出自他手?

      神木壮硕的枝条横贯高空,仿若一座悬桥。纪竹枝借黑龙之力往半空一跃,钩住神木,落到枝条之上,面对气势凛然的黑龙,轻笑道:“不藏了?”

      黑龙耷下眼,高耸的龙角威风凛凛,轻慢道:“你是谁?”
      纪竹枝冷笑声:“来杀你的。”

      “寻仇?”黑龙表现平淡,“这些年也有不少人找我复仇,但他们都看不清,谁才是真正该恨之人。你该向谁复仇,是我?还是真正将你推向地狱之人?”

      纪竹枝闭了闭眼,想起刀尖上粘稠的血滴,想起为献祭藤妖而做的一切。

      黑龙见她沉默,还以为她总算想明白,于是道:“你瞧,真正陷你于不仁不义境地的人,可不是我。我只是给了点好处,他们就牺牲你了呢。”
      但纪竹枝不为所动,在灵狱这么多年,她早想清楚了:“所以我杀了他们,现在轮到你了。一个都逃不脱!”

      “杀我?”黑龙漫不经心,“凭你?虽然我不知你使了什么手段驱使藤蔓,但它们由我养大,可不会背叛我。”
      “是啊。可谁说你养的,就不会噬主呢?”纪竹枝意味不明道。

      黑龙闻言,竟有不好的预感,而方才那潜匿的黑影已冲上高空,毫不留情一掌劈来,他一闪身,这预感便成真——
      “你背叛我?!”
      对面人冷冷道:“我几时与你同流合污。”

      话音未落,人又攻上来,黑龙长尾一扫,却在将将扫到她身上时顿了一下,便被抓住破绽,剑鸣破空,朝龙首劈来,黑龙魂体摇晃一瞬,接着狠狠甩尾,对方却早已撤离。

      “是姜家主!”有人惊呼。
      正此时,漫天剑气如雨,直冲那群活死人而去,剑影流光如流萤飞舞,在人群中熄灭余烬,枯败的峰头,一刹血花盛放,众修视野被断肢残躯霸占。

      万籁俱寂。

      众人“刷刷”退了几步,视野中是姜燧那张冷漠的脸,而后许多熟悉的面容相继出现,正是为数不多的姜氏本家人,都一一现身。
      他们面露喜色,却见姜燧霍然拔剑,朝一个低头的弟子杀去,这不起眼的修士抬头,众修齐齐一骇!
      是他!是元家主!

      这个“元凌”双目呆滞,似乎没有觉察危险,此刻峰上不少元家弟子,岂能眼睁睁看姜燧对家主动手?即刻出手拦他,怎料又一个姜落冲出来!
      元寒汀拔剑朝姜落,燕白当即阻拦,他往后一退要追,又被莫风月堵死后路。

      姜落如愿接近“元凌”,猛然一阵狂风将他掀飞!黑龙昂首长啸,钻进元凌皮囊的那一刻,所有争执都停下来。
      皮囊似乎活了,双眼聚神,温和冲他们笑,一如既往,却叫人脊背发凉。
      怎会是他!

      原来名为玄冗的黑龙,早夺舍了元凌。

      玄冗的目光在姜邑与纪竹枝之间来回变换,最后落到姜邑身上,说:“杀了她。”
      姜邑面露讥讽。

      “别忘了,谁给你生命!”玄冗阴沉道。
      诸修皆知,姜邑非姜氏血脉,却不知她其实也非人,乃是神木初生时,玄冗借机分出来的魂体,由他亲手送到如日中天的姜家做棋子。谁知她得到新生后,竟渐渐脱离他掌控。
      姜邑强势又傲慢道:“命,还你了。”

      她身上漫出无边鬼气,玄冗大惊失色,“你、你怎么会……”
      “因为你,”姜邑轻声道,“因为我不许你好端端活着。”

      “你又背叛我!”
      玄冗虽怒,仍是耐着性子,容忍道:“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

      纪竹枝勾了勾唇:“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她也是恨你的。”
      她与姜邑并肩站着,两只魇,执念一个比一个深重。

      “是你!”玄冗咬牙,儒雅的面容无比狰狞,对姜邑吼:“你被她蛊惑了,你这个蠢货!她在骗你!”

      “回到我身边来,”他痛心道,“他们已无药可救了,我们才是一体。让这些人去死不好么?他们都死了,灵力才能重归天地,才会有新的仙人出世啊!”
      他想起当年潜龙秘境的风光,想起夺舍元凌后,亲眼所见的龌龊污浊之事。人的欲壑填不满,永远在索取灵力,那便让他们去死,这世界方能迎来新生。

      这么多年的谋划,都在此刻了。

      但姜邑说:“我只想让你死。”
      他们都在等神木长成,玄冗一众、姜家人与纪竹枝,只是前者为了灭月陵,后者为了灭他。

      两个鬼修同时攻上来,玄冗气极,当下也不留手,三人勉强战了个平手,但很快,她们发现玄冗竟越打越强。

      姜邑抹去面上鲜血,说:“他在窃取世间生机,得毁了神木。”
      纪竹枝反问:“怕死吗?”
      姜邑面无表情回:“我们已经死了。”

      纪竹枝笑了一声:“要怎么毁了神木?”
      她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道:“烧了它!”

      而这场火,早已筹谋多年。

      燕白忽然被一股大力摄到半空,正要抵抗,纪竹枝在她耳边说:“交给你了。”

      她刚站定,就见纪竹枝朝神木扑去。
      纪竹枝本是鬼修,此刻却忽然生出血肉,像复生之术,毫不慌乱结印,显然准备了许久。
      但这世上真有复生之术吗?
      不,她刚有一点生息,立刻开始衰亡,进入一种半生半死的状态。

      纪竹枝靠在神木上,周身忽然弥漫出幽蓝色火焰,像燃烧的魂灵。
      这是——坤灵!

      燕白看明白了。
      传闻中至阴之火,不似乾炎可借禁术强留于世,只有死灵消散时,得遇大机缘,方能成功召出,短暂燃烧。这条件极苛刻,而方才纪竹枝那似生似死之态,许是借助禁咒,一刹阴阳相合,以魂体为祭,召唤坤灵。
      而熄灭的“乾炎”,竟也因此死灰复燃!

      纪竹枝安详靠着神木,如抚摸最亲近的人,以指临摹树身上的脉络。

      当“乾炎”“坤灵”相触,交融成灿金的火光,神木在这金焰之下,居然开始颤抖!
      “是乾炎!我们有救了!”
      两道灵火渗透,变成了传说中仙人传承的灵火。而纪竹枝就在这火光中,缓缓闭上了眼。

      燕白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看到纪竹枝,就如看到藤妖,连带她们的来时路、归去地,看得清清楚楚。那是条不能回头的路啊!
      她们做着同样的抉择。

      藤妖将自己当成了纪竹枝,纪竹枝是否也将自己当成藤妖?她们拥有同样的记忆,是否也在同样的魇梦中挣扎?
      亦真亦幻,方梦方醒,早就分不清了。

      藤妖早在那些挣扎中,将梦境当成现实。
      而纪竹枝不愿放过自己,从未有一刻放下仇恨,以自己的梦为食,才又撑了这么些年。

      玄冗操纵死尸去杀纪竹枝,姜燧与姜落忽然不受控制地拿起剑,挡在神木前。
      “怎么回事?”
      这时,他们忽然想起,当年在春熙镇落入囚笼,是纪竹枝救出他们,原来昏睡的片刻,竟被她打下印记!

      当一切焚烧起来的那一刻,当神木开始瑟瑟发抖时,困住藤妖、困住纪竹枝这么多年的梦魇,才真正破了。
      纪竹枝睡着的时候,想到的是:她曾化作幼童模样,在藤妖怀中一点一点死去——那怀抱太温柔。

      藤妖永远不知道,纪竹枝暗中看了她多少次,踌躇多少次,终究还是让她去死。

      这妖邪来得太不是时候,未曾享受她人生的瑰丽,却承受了所有苦痛。这世间没人爱过她们,谎言与背弃裹挟的一生,无需留恋。
      就让藤妖去死,死后一了百了,再不必受此折磨。

      此后一切,便由她来终结。

      姜邑嘲讽玄冗:“看到了吗?你所在乎的一切,最后都会化做灰烬!”
      玄冗端着一贯的从容,脸却垮下来,意识到绝不能让火烧起来。

      姜邑拦住他,对燕白道:“他交给我,你带人毁了那邪物!”

      燕白平静地看她一眼。
      姜邑觉得这一眼,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连带她整个命数都看透了。与多年前那位先知的眼神交叠在一起,无比相似的虚静。

      但她没时间细想,燕白也很快带人接近神木,试图寻找突破口。
      灵火的气息如此浓郁,在这微弱的“噼啪”声中,他们重获了希望。

      但火势仍太弱,竟有修士以身投乾炎,真让乾炎壮大不少,众人一时不知该喜该悲。
      但坤灵怎么办?哪来的死灵去填阴火?

      一个小修士站在燕白身侧,眸中倒映葳蕤火光,问:“师叔,这是劫难吗?避不开么?”
      燕白说:“不要囿于因果。”

      不久前,她也这样以为,可再见到纪竹枝,竟觉得她与藤妖,其实是跳出了宿命。
      谁说命运不可推翻,归根结底是需要勇气,她的经历说“世间自有因果”,可她也不过历经三世,生命仍是短暂,目光还局限于这天这地,怎么就说自己看透了不变的因果?

      或许,他们真正的敌人不是玄冗,是千百年来,修士失落的道。
      而这场劫难,是在迫使他们将目光从仙道上挪开,去寻找真正的道。

      姜邑问玄冗:“你做了这么多,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我很快要得到了,”玄冗嘲道,“反倒是你,将自己逼入绝境。”

      “因为我就是你。”姜邑冷静道。

      玄冗怔住了。
      他可以为了成仙不惜一切代价,利用别人,也利用自己,而姜邑是他的魂,又为何不能为了另一个目的,与他兵戈相见呢?
      他们是如出一辙的固执。

      “就因为我杀了姜家人?”玄冗也不怪她了,只道:“我没错。”

      “不,你有错。”
      玄冗嗤笑:“我有何错?”

      姜邑一寸一寸抽出自己的本命剑,剑光冷厉,绣金流云袍角在风中翩跹,她凝视通天的神木,不容置疑道:
      “错在我举族高捧的荣耀,你试图把它变成地上的烂泥、受人唾骂的碑文。
      我告诉你,玄冗,你终究是个见不得光、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我姜家今日,就要踩在你的尸骨上,将族名刻入这通天歧途!
      此后,无人敢忘,永世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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