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蘼花未开》玫瑰听月

6、风缘

　　第二天顾见白驱车又去了江叶镇，这次其他纷繁特色都不能入他眼，他停好车就往戏台走去，只是这次他带上了更多的画具。

　　上次听戏的时候他就发现，柳青墨的身段很上相。

　　很适合当模特，也不知道他乐不乐意，刚见面时柳青墨身上就有一种很强烈的矛盾感，他像从水墨画里走出的人，但是总是隔着一层水雾，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现在是下午，春日的小镇，仍然还是繁花似锦。顾见白背着画具，穿梭在小巷间。

　　路过一处旧院，斑驳的墙垣爬满藤蔓，探出的花枝在风中轻颤。各种小摊仍然顺着路边架着小车棚，他们要到晚上人多的时候才开始正式营业，车子也开不进来。

　　只有远处戏曲的咿呀，这里比晚上少了几分烟火，多了几分岁月静好。

　　“此行何日再相逢，珍重春寒客里身。”

　　顾见白微微一笑，给柳老板发了个信息，

　　“我到了”小狗突然出现jpg

　　不过柳老板似乎准备上戏了，他听着报幕念着该上《群英会》了。于是收了手机在不远处的一处空地里支起画架，

　　只听一声响亮如铜钟震颤，大鼓沉厚如闷雷，锣镲清亮得激荡起耳膜与心弦。舞台上浓烈灯光倾泻而下，映红了那悬于中央的巨大烫金“帅”字，宛如正燃着的巨大火舌。

　　“众将军，随我后帐——歇息。”

　　一声雄浑唱腔喷薄而出，声震云幕。台下黑压压的众人霎那间屏气凝神，静得只余灯影摇曳。

　　却见锦帐一抖，“周瑜”掀帘而出，脚步轻盈跃然如羽鹤落地。面如冠玉，剑眉斜飞入鬓，薄唇似笑非笑，一双凤目顾盼生辉，仿佛山水画勾墨里精描细点而出：端然而立的姿容气宇中，偏又流转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深虑——好一个锦心绣骨的江东儒帅。

　　这人从容往台下一扫，那笑意浮于表面，未达眼底。他身姿看似放松地斜倚案几，脊背却如青松般挺直。

　　顾见白盯这他，这人前几日还是风流书生，敬神使徒；今日又是台上的大将军。

　　千种面具，万般姿态，喜怒哀乐，只在台上分寸之地。

　　幕后的他会是什么样子，而他会在某个角色中看到自己吗？

　　只听琴弦一扯又一声惊响，高亢穿透云霄：

　　“群英会——我意气扬昂！”

　　声线初显高亢激越，如碧色水流遇壁迸溅，渐转入珠玉连环、行云流水般的西皮原板。锣声笃笃紧随脚步，不同角色踏着节拍行至台中。

　　各路英雄人马云集长江，斗智斗勇，觥筹交错间，一番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暗中设局，上演了一场波澜壮阔的“群英斗法”。

　　顾见白提着笔，他看不懂戏曲，只觉得柳老板动作说不出的舒朗好看，清俊大方，很想画下来。

　　待台下的喝彩潮水般涌来，淹没了谢场的鼓点锣声，顾见白才发现自己手都酸了，他捏了下手腕把画拆下来。

　　却不料一阵风拂过，画纸被风衔走。顾见白转身忙想去追，却见一个身着戏服的人伸手帮他截住。

　　那人眉眼含笑，眼波流转间自带一段洒脱，唇畔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促狭。

　　只见那人宽袖大袍，自在随风，妆绘浓丽的面容油墨未卸，只拆了发，松墨三千如云流水。

　　对方将画递回来，浅浅颔首道。

　　“你来了。”

　　虽然早已知今日会相见，顾见白还是忍不住心情大好。

　　连那墙头探出的花枝在春风中都颤得更厉害了，像是在无声地欢笑。

　　“谢谢。不过这副画本来就是送给你的。”顾见白眯着眼笑，往后退了一步，手拎着画笔转了一个漂亮的圈，不肯去接，“柳老板，你我这也算因风结识，由画续缘，不好吗？”

　　对方轻笑一声，如冰碎玉，说出的话却让顾见白大囧。

　　“可是顾先生，你的颜料好像沾到衣服上了。”

　　“嗷！”

　　顾见白低头一看，黑色的大团墨汁溅在他白色的卫衣上晕开，稍显突兀。

　　“顾先生可要换件衣服吗，后台应该会有备用的衣服。”柳青墨体贴道。

　　“等等，我想可能还有个更简单办法——”顾见白端详了一下那团墨迹，其边缘深浅不一，形态恣意，像一颗被风吹落的、未成熟的果实，又像一瓣无意跌落的深色花瓣。

　　他顺着墨迹蔓延的走势，轻灵地牵引，又微微一顿，扫出层次的阴影。

　　寥寥数笔，花瓣的轮廓、花萼的形态便悄然浮现。

　　他扯着下摆看了看，仿佛还嫌不够。

　　柳青墨见状，眉眼间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

　　他没有说话，微微歪头，继续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眼前漂亮青年的即兴创作。

　　只见顾见白换了一支更细的笔，用极淡的墨，在花朵下方勾勒出纤细而有力的枝茎，再用笔锋轻轻撇出几片小叶。

　　最后一笔，他在花心处，用笔尖蘸取一滴清水，巧妙地点化，让核心的墨色微微晕开，仿佛花瓣簇拥着的、深不见底的花心。

　　笔锋一提，一朵茶靡花赫然绽放于衣襟之上。

　　这朵由意外诞生的茶靡，姿态清冷，带着一种即将开到酴醾、濒临凋谢前的狂欢之美。

　　柳青墨却没有立刻去看那朵花，而是先看着顾见白的眼睛。

　　青年眼里的专注和仿佛完成了什么大作求表扬的矜持在他眼里都很可亲可爱，像小狗一样，而乖巧的小狗都应该得到应该的表扬。

　　“非常厉害，顾先生的巧思和创造，真让人大开眼界。”

　　柳青墨赞叹道，那双含笑的眼眸里，有温润的月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他微微向前倾身，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枝头休憩的蝴蝶，然后伸出指尖，并未真正触碰到花，只是隔着毫厘之距，虚虚地沿着墨色茶靡的轮廓缓缓勾勒了一下。

　　他靠得有点近了，身上又浅又淡的草木气息让人很放松，顾见白有点不知道手往哪里放了。

　　不过这股好闻的味道只停留了一瞬便离开了，只留下似有若无的尾韵。

　　柳青墨低头看了看画，是他舞剑的的一段水墨速写，剑如游龙惊鸿划破纸面，呼之欲出，从翎毛尖端甩出的银粉飞溅，散落于画外留白处。

　　“还有这副画，很好看，我很喜欢。”柳青墨小心展开画，不让颜色混沾上彼此，“那我就先谢谢顾先生的画了。”

　　“喜欢就好，不用谢，是我要感谢柳老板愿意成为我的素材呢。”顾见白顺其自然道,"如果有机会的话，不知道柳老板能不能做我的模特。"

　　“我的荣幸。”柳青墨没有拒绝，他嘴角翘了一下又点点自己的脸，略带歉意道，“只是我妆未卸，先请你稍微等一下我了。”

　　“没事的，柳老板。”顾见白爽快点头，“我会等你的。”

　　这对话有点奇怪，好像他们要去约会一样。

　　不过他们本来就是约好去吃点什么。

　　顾见白看了看手机，时间还早，这场戏似乎是压轴戏，很多观众都三三两两走了。

　　他把画具一收拾，想了想，还是放车里去了。

　　虽然说可以借口放对方这下次再来拿就有新理由了，不过太刻意了不是他的风格。

　　好在等他溜达回去，柳青墨已经换好常服站在那里等他了，简约的高领灰色毛衣和白色牛仔裤，衬得他腿又长又直。

　　此时柳青墨背对着他，长发松松挽在脑后，看得人有点心痒。

　　顾见白刚想喊住柳青墨，就看见这人偏偏头发现了他。

　　于是顾见白小跑过去，说了句抱歉。“没想到最后还是你等我了。”

　　柳青墨眨眨眼，摇了摇头温和道：“无妨，也没有很久。现在要和我一起逛逛吗？”

　　“乐意至极。”

　　于是顾见白跟着柳青墨一道顺着老街，走到了穿城而过的河道旁，一边是黑瓦白墙的错落建筑，一边是蜿蜒曲折的潺潺流水。

　　顾见白看着这人敛眉安静地走着，仿佛和这景色本就是一体的，如画中人。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柳青墨扭头道，“是有点无聊了么？”

　　顾见白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只是觉得很好看。”

　　柳青墨愣了下，兀自笑着说：“承蒙夸奖，你也很好看。”

　　顾见白耳朵一下子烧得厉害：“不…不是，我说得是这里景色……算了，你确实长得挺好看的。”

　　顾见白放弃挣扎。

　　“嗯。”柳青墨贴心地转移了话题。“没有多远了，这个老婆婆做的龙须酥和云片糕特别值得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