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浊酒饮江湖》沽酒评生

44、第四十四 章雾隐奇遇

　　漆黑的山谷，深沉而幽静，王同五从“观山水月”洞窟的隐秘出口悄然潜出，清冷的山风瞬间包裹了他单薄的身躯。他抬头望向苍穹，但见北斗七星如银勺高悬，勺口天枢、天璇二星遥遥指向北极星，那一点亘古不变的辰光，为他指明了北方。
　　“鹤鸣山……”他低声自语，将那支藏有鱼肠剑的紫竹笛紧紧攥在手中，迈开了脚步。
　　深山夜行，路险且艰。荆棘撕扯着他本就破烂的衣衫，裸露的皮肤上添了无数细碎血痕。黑暗中不时传来野兽的低嗥，他只能凭借过人的耳力与机敏，一次次惊险避开。体内那点初成的先天罡炁在经脉中缓缓流转，赋予他超越常人的耐力与气力，支撑着这漫漫长路。
　　直到东方既白，晨光熹微，他才终于踏出了峨眉山的界碑。回首望去，云遮雾绕的仙山已隐在身后，前路是茫茫未知的江湖。
　　此去鹤鸣山，不下三百里。他不敢走官道大道，只拣那些荒僻小径、山野荒村穿行。渴饮山泉，饥餐野果，夜里便寻个树洞或山崖避风处和衣而卧。一连数日，风尘仆仆，他那身衣衫更是褴峋不堪，满面尘灰，乍一看去，与逃荒乞儿无异。
　　或许是路径不熟，又或许是冥冥中自有指引，在行进两百余里后，他偏离了方向，未曾抵达鹤鸣山，反而走到了其西侧一片更为幽深偏僻的山脉——雾隐山。
　　但见此处群山，终年被白雾笼罩，山形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不似峨眉金顶的庄严巍峨，也无寻常山岭的清晰脉络，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幽邃与神秘。湿冷的山风裹挟着浓郁的水汽扑面而来，呼吸间都带着一股草木深腐的沁凉气息。脚下路径渐渐被疯长的蕨类与湿滑的青苔覆盖，四周古木参天，枝桠虬结，将本就稀疏的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行走其间，十步之外便难辨景物，仿佛踏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迷境。
　　这日晌午，他踉跄着走到雾隐山脚下的一处小镇。镇子不大，屋舍古朴，街上行人稀疏。一股食物诱人的香气从不远处的一个面摊传来，勾得他腹中轰鸣，肠胃仿佛都绞在了一处。他下意识伸手入怀摸索，却只摸到一片空荡——这才猛然惊觉，当日从洞中离开得决绝，竟忘了带上些许银钱！
　　“……”王同五僵在原地，脸上瞬间血色尽褪。饥饿、疲惫、以及身无分文的窘迫，如同冰水浇头，让他一阵眩晕。他默默退到镇口一株老槐树的荫凉下，靠着树干滑坐在地，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
　　“总不能活活饿死……”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野性的光芒。实在不行，就只能凭着手艺上山猎些野物了。想到此处，他探手入怀，想看看火折子是否还能用。
　　“哐当”一声轻响，一个冰凉的物事随着他的动作被带了出来，落在尘土里——正是那枚由刘愈先生传承、机关精巧的九宫璇玑锁。
　　恰在此时，一名身着粗麻长衫、须发皆白的老者，携着一个约莫六七岁、身着红衣的女童，正从镇内缓步而出。那老者目光原本平淡，但在掠过地上那枚九宫璇玑锁时，瞳孔骤然一缩，脸上掠过一丝极快却难以掩饰的错愕。但他并未声张，只是脚步不停，牵着那东张西望的女童，走向了镇口不远处支着“麻衣神相”布幡的小小卦摊。
　　王同五捡起九宫璇玑锁，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小心收回怀中。所幸火折子尚能引燃。他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便起身准备往镇外的山林走去，谋一顿野食。
　　刚出镇口，那卦摊后的麻衣老者便抬眼望来，目光温和，却仿佛能直透人心。他身边那红衣女童不再玩耍，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王同五。
　　“孩子，”老者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见你面带风霜，眉宇间隐有郁结之气，可是来此寻访故人？不过观你印堂晦暗，步履虚浮，想必此行颇多阻滞，不甚顺利。”他微微一笑，捋了捋长须，“若信得过老夫，可为你卜上一卦，或可帮你拨开云雾见青天。”
　　王同五闻言，心中不由一动。这老者所言，竟与他此刻境况隐隐相合。江湖险恶，他本存着十分戒心，但见这老者气度不凡，言语恳切，那女童更是天真烂漫，不似奸邪之辈，不由信了三分。他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怀中，苦笑摇头：“多谢老丈好意，只是……在下身无分文，付不起卦金。”说罢，拱手一礼，便要转身离开。
　　“大哥哥！”那红衣女童却像一只灵巧的燕子，一下子蹦到他面前，扯住他破烂的衣袖，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央求道：“你陪我玩一会儿吧！你陪我玩，我爷爷给你卜卦就不要钱啦！”
　　女童的小手柔软而温暖，眼中满是纯粹的期待。王同五自小没有兄弟姐妹，何曾有过被孩童如此亲近依赖的经历？一时竟不知如何推脱，由着她将自己拉到了卦摊前。他心中暗忖：“连日赶路，也不知此处具体是何地界，距离鹤鸣山还有多远，正好借此机会打听一番。”
　　于是，他顺势在卦摊前的矮凳上坐下，对那麻衣老者抱拳道：“既如此，便叨扰老丈了。在下……姓王，行五。不知老丈如何称呼？此处又是何地？”
　　麻衣老者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他虽经风尘却难掩清秀英气的眉宇间细细打量，方才缓声道：“老夫相里衡，此为小孙女，飞燕。此地乃雾隐山脚下的青石镇。”他顿了顿，看似随意地问道，“王小哥风尘仆仆，不知欲往何处？所寻何人？”
　　王同五心中一凛，自然不敢透露真实目的，只含糊道：“晚辈欲往鹤鸣山方向，寻访一位远亲长辈。”
　　相里衡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手指在案几上几枚古旧的铜钱间轻轻拨动，状似推演，实则心中已是波涛翻涌。方才那惊鸿一瞥，他绝不会看错——这少年怀中之物，正是墨家遗脉邓陵氏之墨失传已久的至高信物，象征着游侠一脉墨家巨子权威的“九宫璇玑锁”，亦即楚墨巨子令！
　　这少年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身怀墨家游侠一脉的巨子令却落魄至此？他与墨家又有何渊源？无数疑问在相里衡心头盘旋。他这一支麻衣神相传承，亦是墨家隐脉之一先秦的相里氏之墨，世代守护着某些古老的秘密与使命。见到墨家另一脉的巨子令重现天日，他岂能置之不理？
　　“鹤鸣山……”相里衡沉吟道，目光变得幽深，“王小哥，你此行恐非寻亲那么简单。你眉宇间煞气与灵气交织，命星晦暗，却隐隐有潜龙在渊之象……身前身后，所负甚重啊。”
　　王同五心中剧震，这老者寥寥数语，竟似窥破了他心底最深沉的秘密。他强自镇定，道：“还请老丈明示。”
　　相里衡却不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取出一枚刻着云纹的木牌递过：“镇东头有家‘青石客栈’，掌柜的与老夫有旧。你持此牌前去，或可暂解燃眉之急。”言罢，便不再多言，低头整理起卦摊，仿佛刚才一番对话只是寻常。
　　王同五接过木牌，入手微沉，上面的云纹古朴玄奥。他心中疑窦丛生，这老者行为透着古怪，但眼下确实走投无路。他道了声谢，牵着蹦蹦跳跳的小飞燕在镇口玩了片刻，便依言走向镇东。
　　（第四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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