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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药没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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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白色调的诊室内,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
“幻听幻视更严重了是吗?”医生向上推了推眼镜,温和地问,“可以说说这次的声音又说了些什么吗?”
“讲了很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都是废话。”
“废话?举个例子?。
沉默像滴入水中的墨,在诊室里缓缓晕开。空调发出低低的嗡鸣,似乎在为之一切而叹息。
江凡顿了顿,抬起眼,语气平淡,“他说……我洗澡的样子很性感,他起反应了。”
“?”
……
推开医院厚重的玻璃门,傍晚六点的天已经黑透了,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下起了雨,细密的雨滴拍打在街道。他撑开伞,伞面压得很低。
用手机叫了车,看着扣钱通知和余额记录,刺眼的数字恍得他眼疼,叹了口气,江凡取消了订单。
“就一点路。”他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走回去也没啥。”
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单调的声响。街道两旁店铺的灯光在潮湿的地面上晕开模糊的光斑。他盯着自己的鞋尖,脑子里盘旋着医生的话:再这样下去,可能要住院观察。
住院。钱。药。没钱。
一种浓稠的、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厌烦包裹了他。就是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厌烦里,一个声音贴着他左耳响起,低沉,清晰,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想什么呢?”
江凡浑身一僵。
他没有回头,握着伞柄的手指下意识收紧了写。他加快脚步,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啪。”
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不重,但触感鲜明。
他猛地回头——身后只有被雨水打湿的空荡人行道,和远处模糊的车灯。
“手感不错。”那声音吹了个流氓哨,笑嘻嘻地评价。
江凡皱紧眉,几乎是步伐越来越快。雨水斜打在裤腿上,带来湿冷的触感。
“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别装了。”声音如影随形,接着,他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揉了揉,动作轻佻。
江凡终于忍无可忍,抬手朝身侧拍去——指尖划过了冰凉的空气,明明看起来什么也没有,但他确实感觉到拍开了什么东西。
“能闭嘴了吗?”他压低声音,漂亮的眉眼中烧起怒意,“你很烦。”
“不能。”声音笑着回应,理直气壮,“已经很久没人听我讲话了。”
“我也不想听。”
“但你听得到。”
江凡不想再纠缠,低声骂了句脏话。
“你骂人的样子真性感。”
“滚!”他失控地吼了出来。不远处,一个牵着女孩的女人惊愕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拉着小姑娘加快脚步匆匆绕开了他。
江凡停在原地,冰凉的空气灌入肺部,却压不住心头的烦躁。
“你怎么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诧异,“我没想到你会生气。”
江凡不再回应。他在心里反复默念:“都是幻想……都是假的……医生说了,是症状表现……”
“我不是你的幻想,江凡。”声音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平静地解释,“我只是一个意外死了的的倒霉蛋。”
“死了就消失,”江凡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别烦我!”
“我说了只有你能听到我说话啊,”声音轻笑,带着一种奇异的确信,“现在还能感觉到我对你的触碰。江凡,你很特别。”
妈的智障。
江凡翻了个白眼,不再理这个神经病。雨越下越大,他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至少能提供物理遮蔽的屋子。
“我叫顾影,顾影自怜的顾影,我知道你叫江凡……”
“那个医生开的药你真的要吃?听说副作用挺大的……”
“哎,你怎么不理我了?”
江凡麻木地走着,雨声、车声、还有耳边喋喋不休的鬼话,混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左耳的助听器似乎也因为湿气干扰,传来细微的、恼人的电流底噪。
世界向来如此喧闹,让他有些渴望孤独。
到家时快八点了。屋里一片漆黑,冷清得像座坟墓。他甩掉湿透的鞋子和外套,飞快接了杯水,就着水将医生开的药片吞了下去。
“啊……”顾影的声音立刻在空荡的客厅响起,带着嘲弄,“我又不是你幻想出来的,这药没什么用。”
江凡头疼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拿了睡衣,逃也似地钻进浴室,反手锁上门——尽管知道这或许没用。
取下助听器,世界瞬间安静了大半。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不大的空间,他抬眸,看向镜子里面那个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青年。
湿冷的布料粘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就在他刚脱下上衣的瞬间,一只手,在他腰间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江凡瞳孔骤缩,浑身汗毛倒竖,他有些惊慌地向旁边闪躲,整个人失去平衡,狼狈地摔倒在冰凉的瓷砖地上。
“哗啦——”
不知怎么碰到的,花洒也被打开了。冰冷的水劈头盖脸浇下来,激得他浑身一颤。
他趴在地上,有几秒钟完全懵了。冷水顺着发梢滴落,身体因为冷和惊吓微微发抖。随即,怒火“轰”地一下烧穿了理智。
“顾!影!!!”
无人回应。只有花洒持续不断的流水声。
江凡抹了把脸上的水,撑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屁股摔得生疼,他感觉自己脊骨那儿要断了。
也没心情再洗下去,他关掉水,扯了毛巾胡乱擦了擦后套上干燥的睡衣,带着一身冰冷的湿气和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一头栽倒在床上。
助听器被扔在床头柜上。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布料吸走了脸上残留的湿意。他缓缓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床上可怜的青年。
“你要睡了吗?”顾影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得仿佛就贴在耳边,“可现在才九点。”
江凡连眼皮都懒得抬。
“是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顾影继续自说自话,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平常都是失眠的。”
“闭嘴。”江凡闷闷的声音从枕头里传来。
“不要。”顾影的语气依旧无所谓,“你肯定睡不着。”
江凡不想再浪费一丝力气争辩。他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连头带脚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黑暗中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他能听到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声,被子里逐渐升高的温度和逐渐潮湿的空气让他有些闷。
“其实你已经开始承认我的存在了。”
顾影的声音穿透被子,毫无阻碍地钻进他的耳朵,低沉,带着某种近乎蛊惑的意味。
“我今天切实地碰到你了,而你也感受到了我的触碰。”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带着笑意,“换种说法,恭喜你,你的‘幻想’又严重了。”
“谢谢!”江凡闭着眼,没好气地回敬,“所以能闭嘴了吗?你很吵。”
外面终于没了声音。
江凡知道,他就在那里,没有离开。
在床边的黑暗中,在房间的寂静里。
被子里越来越热,这使江凡呼吸有些不畅,他很想把头探出去透口气,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压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如果现在拉开被子,就像某种无声的妥协,好像他输给了顾影似的。
很幼稚的想法。江凡对自己感到一丝可笑。
没多久,困意来得突兀而汹涌,意识逐渐开始模糊,那些烦人的声音、冰冷的触感都成了远去的东西。
渐渐均匀的呼吸声轻微到令人不易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蒙住头的被子被轻轻掀开一角,然后缓缓向下折叠。清凉的空气拂过他被汗湿的额发。
月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溜进来,恰好落在青年脸上。他侧躺着,身体蜷缩,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嘴唇抿成一条线,显得并不安稳。
寂静的房间里,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叹息的呼唤响起:
“江凡……”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片刻后,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逸出。
“晚安。”
月光缓缓移动,照亮了青年毫无防备的睡颜,也照亮了床边——那空无一物,却又仿佛承载了所有凝视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