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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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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是暗的,病房里面也是暗的,a市这个季节的夜晚很热,空调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里有些突兀。明亮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只有这一间的病房门是开着的,因此被照亮的位置也只有这间门以及再往外扩散一点的范围。
贺劭的影子拉长,将坐在椅子上的项往的身体全部包裹在影子之中,他站在项往身后,项往背对他坐着,头发剪短了,眉眼、额头全部露在外面,坐得很直。
汤闻庭原本不放心,一直在暗处看着项往,他藏在黑暗中,不知道从哪漏出来的风吹起了他前面的一点头发,他看到贺劭走出来,于是便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贺劭缓慢地、动作非常轻柔地用指背擦掉项往脸上的泪,说:“进去吧。”
项往站起来,在贺劭也转身要进病房的时候从背后抱住了他,脸埋在贺劭没有受伤的另一边颈窝,声音因为鼻尖紧贴在贺劭的脸侧,所以很闷,他语气有些急切地说道:“对不起,我没有看到你受伤的事……没有招来挥去,你是最重要的,永远都是。”
贺劭对于他说的话没有做出表示,也没有回应,只是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走了进去。房间很大,再里面还有两个只是稍小一点的房间,两个卫生间,设施、用品一应俱全,不太像病房,更像是高星级酒店的套房。
项往收拾好,穿了件贺劭的衣服,衣服上面有很明显的属于贺劭的清浅香味,他躺下来,盖好被子,看着窗外的月光,听着贺劭很轻的呼吸声,他最近半年睡眠质量比起之前要更差,加上今天精神高度紧绷,此刻周围环绕着全是属于贺劭的气息,他有些疲惫,所以很快就睡着了。
身体像是一直在往下沉,他的意识很清晰,但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动不了,也沉不到底。
他梦到一个陌生的场景,黑白无光,暗沉的世界里,又带着亮眼的血色,他使劲挣扎也挣扎不出来,他想喊,想说话,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然后他听到有人说。
“项往,你往上看。”
往上看,看什么呢?
眼前是一片混沌,他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无尽的绝望和悲伤,压着他喘不过气。
他又听见有人在说。
“项往,你往上看。”
“项往,你往上看。”
“项往,你为什么不看?”
他抬起头。
看到的不是陈婉云,而是贺劭。
项往全身都抖了一下,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他弯腿坐着,头低垂,用力地喘着气,身体在严重地发冷,他的腿蜷起来,感受到自己正在微微战栗。
过了好久,他才又抬起头,轻手轻脚地走下床,也没穿鞋,赤脚绕过床尾,走到贺劭那里。
他半跪下来,身体前倾靠近了贺劭,然后就停下来了,没了动静。
贺劭也做了个梦,但是想不起来什么内容了,二度受伤的脖子传递给大脑有些疼的信息,他皱眉睁开眼,月光还是很亮,他看到项往的身影,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坐起来,叫了一声项往的名字。
项往低着头,没有说话。贺劭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项往才抬起头,说:“打扰你休息了。”
贺劭捂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打开灯,等项往适应了光线之后,才移开手说:“不是你。伤口有点疼。”
项往听到他说难受,心口又酸又疼,那种疼到麻痹痉挛的感觉就像是过电一样迅速蔓延到全身,抬起手紧紧抓住贺劭的手,在有点凉的空调房里,身上、脸上仍然出了一层汗。
贺劭拍了拍床沿,说:“上来。”
项往没有动,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我本来不打算现在说,”贺劭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脖子,“左右现在也睡不着,直接说吧。”
项往的睫毛很长,平直,有点轻地颤抖着,像一只黑色的蝴蝶。他的手紧紧握着贺劭的手,又不听贺劭的话站起来,空调一直开着,地面有点凉,贺劭嫌他这样跪着腿难受,拉开了项往的手。项往没有用力对抗,又很顺从地松手了。
贺劭起身在柜子里找到一套约束带,黑色的,材质很舒服,然后拉着项往站起来,手上用了点力道推着项往退到床边,约束带的一头“咔”一声锁住了项往的一只手腕,黑色的束带绑在他劲瘦白皙的手上,有点……说不上来的性感。贺劭绷直束带,另一头锁在床杆上。
贺劭把束脚束膝盖的约束带扔在了后面的沙发上,声音有点冷地说:“别乱动。”
项往本来就没敢乱动,身体僵住了,头仰起来,睫毛一直在颤。
贺劭问他:“睡不着?”
项往说:“可以。”
贺劭点了点他的嘴唇:“想清楚再说话。”
项往缩了缩腿,重新回答道:“可以睡着……刚才做了一个梦。”
贺劭在灯光下看他明显生了很多血丝的眼睛,不只是现在,从晚上睡前,就能看到他有些发红的眼睛,而且总在下意识地眨眼,显然是比较干涩,所以只能被动地去缓解。
贺劭太了解他了,又换了一个问法:“我不是问你现在能不能睡着,昨天、前天,能睡着么?”
项往眨了下眼睛,很专注地看着贺劭的脸,最后低声说:“不在你身边,我睡不着。我总是很想你。”
项往从来不吝啬表达爱意,在这方面总是很直白。贺劭也不会藏着掖着。虽然爱让人胆怯,但是这份爱也包含着值得被太阳看到的热烈和坦诚。
贺劭用指尖描摹项往高挺的鼻梁,轻微的滑动让项往感觉有点痒,他没有躲,严格执行着贺劭让他别动的指令。
贺劭告诉他:“其实我也睡不好。这次受伤是意外,可是也跟我自己有点关系。没睡好,精神恍惚了。”
项往睫毛猛地向上扇了一下,像蝴蝶用力扇动翅膀想要飞走,贺劭忽然生出一个荒谬且幼稚的想法,他轻轻捂住项往的眼睛,感受着睫毛轻而柔地在他手心滑动,像是在手心困住了一只想要飞走的蝴蝶。
它脆弱而坚韧。
贺劭感受到项往逐渐平静下来,眨眼的幅度变小了,那只蝴蝶安稳地停在了他手里,然后温顺地将翅膀贴在他的手心。
贺劭靠近他,声音更低、更轻,说道:“我说这个不是让你责怪自己,每次你钻牛角尖的时候我都很心疼,所以别乱想,好不好?我只是想跟你说,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很开心。你不在,我会和你一样难受。不是只有你需要戒断,分开的时间里,我靠回忆和想念你活着。”
项往的胸膛起伏得有点快,贺劭感受到捂着他眼睛的那只手的手心有点湿润,项往又哭了。
贺劭继续道:“脖子的这个伤,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反而很感谢——你不想要我的时间里,我靠这个疤感受你的存在。我一直都没有跟你说过,是不是?那天看你哭成那样,我的心比这个伤口疼一万倍。”
没有不想要——项往想说话,但是压在他嘴唇上的手指依然在禁止他开口。
贺劭又说:“人的一生,要经历的意外太多了。你在的时候,你不在的时候,我都受伤了,其实是一样的。如果还有下一次,你不想保护我么?你不想我受伤的时候在我身边吗?如果下一次,我死……”
项往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了。
贺劭的手被推开,项往坐起,将贺劭推得翻身半躺在床上,项往冰凉的手指捂在了贺劭的嘴上:“……闭嘴!”
贺劭眼角轻轻弯了下,看到因为项往换了动作而被拽得更直更长的约束带,约束带的束缚力很强,项往的胳膊紧紧绷着,手背迅速浮起了数根青筋,错位的束缚带下面是被勒红的皮肤。
项往说闭嘴的时候眉心微微蹙着,尾音带着点小小的鼻音,贺劭实在是……很喜欢。
但他还是有些残忍而强硬地,把项往不想听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下次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项往低头看着他,眼泪不停地涌出来,落在贺劭的脸上。
贺劭在心里叹息一声,他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项往的生命其实也终结了。他从来没有因为项往这么爱他而感到压力,因为他也是这么爱项往的。可是贺劭也会感到遗憾,他的眼眶也压不住有点泛红:“可是我的爱人,我的小项,本来就应该是很耀眼很耀眼的,没有人能让你褪色,我也不能,更不配。你比我厉害多了,是不是?我想到你会这样平淡地结束一生,我心都快碎了。”
贺劭帮他平复了很久的情绪,他们躺在一起,项往半睡半醒的时候说:“对不起,明明是你受伤,还要这样辛苦你。”
贺劭说:“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做的。”
项往睡着了,他确实太累了。贺劭抱着他,虚点了点他的额头,说:“爱我也是你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