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草》承古

3、第三章 相思

　　见到翡翠娘子的第一眼，冷青舟就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她一身青衣，金钗玉环，却少了一只眼睛。

　　许是只剩下一只眼睛的缘故，翡翠娘子十分精心的装扮她的右眼，眼尾处用细碎的翡翠装点，昏暗的烛光下那黑色的瞳孔散发出莹莹的幽光。而她的左眼处只留有一个黑洞，一条小青蛇露出半截身体，盘在眼眶子上，嘶嘶吐的蛇信。

　　李家被抄了家，家中两个女儿被卖到回雁堂。

　　可那李大娘却是个心气极高的女人，不论用什么手段都宁死不屈，她被灌了不知道多少药，又被打了不知道多少鞭子，可她死咬着嘴唇，目光凶狠，克制不住时竟撕咬自己的手臂，咬的满嘴血腥，一时间竟无人再愿意管教她，只将她丢在阴冷的柴房自生自灭。

　　李大娘终于逮到这样一个空子逃走了。

　　待到人们再发现她的时候，她背靠破佛，青蛇盘绕，满身是血。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可如今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好像是地狱里走出来的鬼，手里却还捧着一个牛皮色的纸袋子，袋口翻出来一点，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包子。

　　冷青舟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什么动作，他眼前的这个姑娘面目全非，可她却是他的菁菁。

　　他想起二娘目光恳切的看着自己说：“冷哥，我想把菁菁还给你。”

　　他想起闲散茶楼中呐满口黄牙的说书人，嘴巴里面吐出一圈一圈淡淡的烟，烟灰中落下的故事：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挨过醉生的折磨。”

　　看客们议论纷纷：“这世上真的有人能狠心挖了自己的眼睛？”

　　而他自己，本也为菁菁能有一时的屈服，最终等到自己而庆幸，他本也说服自己，历经生死，性情大变也在情理之中。

　　而今才知自己实在是大错特错，一片真心错付他人。

　　“冷哥，带我走吧。”翡翠娘子如是说。

　　冷青舟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冷哥，你不要我了吗？”翡翠娘子又问，细软悠长的声音里含了一丝悲切。

　　冷青舟喉头紧了紧，他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二娘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下辈子……”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房间中有片刻的寂静，翡翠娘子笑了一声。

　　“我不要你的下辈子。”她的声音冰冷的像蛇，那寒意顺着冷青舟的耳廓盘进耳朵里，一点一点浸润每一寸神经。

　　“既然你不要我了，那你就去死吧。”

　　翡翠娘子从纸袋子里掏出一个包子，递给冷清舟。

　　冷清舟依旧没有抬头看她，只是盯着那个包子看了许久。然后他接过了那个包子，他想，他是该去死。

　　“菁菁，让我再给你做顿饭吧。”他说。

　　——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

　　冷青舟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琼州城外一片林子里，他浑身酸痛，却依然可以强撑着爬起来。

　　他走道河边，低头就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浑身穿戴齐整，与来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眼睛里添了几道红血丝。

　　后来，人们在河边发现了冷青舟的佩剑。

　　——

　　二娘没有等到他的丈夫回来，这个柔弱的女人，挺着大肚子，日日守在院子里，直到有一天黄昏的时候，她等来了她的姐姐。

　　李二娘浑身的血都似乎不会流动了，她说不出一句解释，也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话。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像鬼一样的女人是她的姐姐。

　　夕阳映着青衣女人眼睛旁边的点缀的那颗翡翠，随着她走动的脚步，偶尔刺眼，小青蛇从她左边眼睛那个黑色的洞里探出一个脑袋，似乎是有些好奇的瞪着眼睛四处张望。

　　李二娘什么都没说，翡翠娘子却知道她想问什么。

　　她说，你不用再等了，他已经死了，我亲手杀了他。

　　李二娘疯了。

　　多年后，这个疯女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见人就问：

　　“你们见过我的姐姐吗？”

　　“她最怕水了，你们见着她的话，千万记得，不要带她去河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