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疏声-珍妃》云俶

22、第廿二章

　　廿二、

　　春夏秋冬、飞花落叶。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我听到不远处隆隆的炮声，我预感到，危险离我们并不甚远了。

　　天气仍是那般炎热-纵是在凌晨，干燥的空气炙烤著我的心。

　　我在期盼著雨的到来，它该带来皇上的好消息了。我急切地盼望著，虽然我知道，两年，这对我说并不算什么，可我真的想离开这里、与皇上相见了。我被幽禁在冷宫中，「日日思君不见君」，这许是怎样的一种滋味？昨天，我竟梦到他了，他还是那般俊逸。他告诉我，那位老妇人死了。现在，天下就是我二人的天下。他不在是老妇人的「光绪」，而是属于他自己的、亦属于我。我从这暗无天日的冷宫中解脱出来了。我欣喜著，可是，待我们即将携著手、去那金銮殿上接受百官的朝贺时，剧烈的爆破声惊破了我的梦。

　　洋人的军队来了。

　　他们已攻到东华门外，皇宫内院岌岌可危！

　　太监们慌了、宫女们慌了、女眷们慌了、太后也慌了！

　　可是我没有。

　　我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只是它来得是迟是早而已。

　　一阵细碎的声响。我察觉到，有人来了！而且，他在拼命地把那三把禁锢我的自由的铁

　　锁砸开！

　　他是谁？难道，是皇上么？

　　我的心骤然跳动起来，他真的会来么？

　　门开了--门外映出的是那样一张脸--

　　枯黄、瘦削、委琐、丑陋……

　　那不是夫君，那是--内廷的「二总管」，崔玉桂！

　　他和另外一名太监捉住我，被他们擎著，向外面去了。

　　时隔两年，我终于见到了一束完整的阳光，它是那样耀眼，我喜欢它带来的光明……

　　… …

　　老佛爷、皇后、姐姐，他们就站在我跟前。

　　我四处寻找著，皇上呢？他在哪儿？我真的不想两年前的分离竟成了永别……

　　我仍没找到他的身影。他还在西苑瀛台么？

　　太后仍是沉著脸，一如当日。

　　皇后略略笑著，那是怎样的一脸奸笑与刁毒啊！

　　姐姐，她竟哭了。我分明看见，她的眼里有泪水溢出，泪珠划过她脸上厚厚的脂粉，一道胭脂色的泪痕。

　　她们都怎么了？

　　两年前的那一幕再次折回到我的脑海中。

　　蓦地，我明白了。她们是要选择今日，来结束我的生命罢？

　　炮声依旧是猛烈的。那老妇人脸上的肌肉抽搐著--她更衰老了。

　　她压低声音，阴沉沉地说道：

　　“我们要逃了，你这么年轻、花儿一样的年纪，自是不方便携了你一道去。而你一个妇道人家，又不好留在宫里，若是洋鬼子来了，后果便不堪设想。你不妨说说，你想怎么办？”

　　我知道，她是铁了心要让我死了。我死不足惜，只是，我想最后再看一眼夫君，只一眼，我就会带著永恒的微笑，离开了。我看了看那位老人，她的脸仍是那般阴冷，毫无血色。皇后仍在淡淡地笑著，很轻蔑，很得意。姐姐哭得更厉害了，我清楚地听到了她抽泣的声音。太后斜著眼睛，狠狠地瞪著姐姐。姐姐慌忙用袖口擦了泪，哀哀地向我看去……

　　“老佛爷，皇上也走么？”

　　“当然。难不成，他还要留下继续受你这狐媚子的迷惑与挑唆？！”

　　“皇上不该走！臣妾知道，他一定是不想走的。老佛爷，您不能再挟制著皇上了，尤其是在这危急的时刻。您该让他留下、让皇上去与洋人们交涉。依皇上的胆量与见识，相信一定会成功的……求求您，请给他一次机会罢……”

　　“放四！这由得著你来指手画脚的？你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你，只不过是一个过弃的皇上所留下的过弃的小妾罢了。你还想兴风作浪么？休想！来人呐……”

　　我知道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我必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所要说的都尽力说完——

　　“老佛爷，您是想杀了臣妾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妾死了倒没什么，只是我不能死得这样不明不白啊！”

　　“你还嘴硬了！你……”

　　太后的脸扭曲了，她的心亦是扭曲了。她在我的眼里幻化成了一只丑恶的蜥蜴，它跳将起来，嚎叫著，却发不出声音-原来，大清国的实际独裁者竟是如此之渺小！
　　崔玉桂来了。他应声而上。我最后一次被钳住了臂膀。

　　我不想再对那老太婆说些什么了。我向四周望去，我多想夫君能够出现在我的眼前啊！可，他到底是不在的。

　　这许是我今生唯一的遗憾罢？不过，我又是不遗憾的。

　　「只若君不忘记，妾便与君同在」。

　　虽然我的□□即将毁灭了，我的灵魂却会永远与他在一起……

　　在一座荒凉的院落里，我看到了我生命的归宿，那是一口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