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生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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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羌谪走过檐廊，过房门时，原本有些谈笑声的大堂骤然变得鸦雀无声。
四下一片死寂，连风声都没有，寂静如同阳光，铺天盖地地压得赵羌谪喘不过气，让他无处可逃。
赵羌谪没去看，他走在太阳下，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像是被痛苦灌满的行尸走肉，他若无其事地走过大堂。
沉默无言压在赵羌谪的天空上，注视着他走回房间。
赵羌谪知道自己这是做梦了，梦到年幼时从皇宫回府。
房间里没有垂幔，一眼就能看到床榻跟唯一的一套桌椅，赵羌谪合上门，将那如影随形的阳光挡在屋外，同时也隔绝了外界的所以声音，赵羌谪如释重负，可下雪了。
赵羌谪苦笑一下，随后麻木地看着眼前的茫茫大雪。
凛风在这里盘旋，天地之间，呼呼的风声带来厉鬼的哀嚎，赵羌谪叹出口气，他不想走了，也不想去走，他蜷在雪地里，目光一动不动，雪掩盖了他的一只眼睛，掩盖了他的鼻梁，以及他的全部视线。
赵羌谪闭上眼，无论耳边那些声音怎么吵，他都不去理睬，只无力又痛苦地喃喃：“对不起……”
“对不起……”
赵羌谪又哭了，抱着他早已睡着的顾南庭听到眼泪砸在枕头上的声响，就睁眼醒过来，他在黑暗中抬手一摸，就摸到了赵羌谪湿润的眼尾，于是轻手轻脚去听。
呜咽中，赵羌谪不停地说：“对不起。”
顾南庭放轻声音，问：“对不起谁？”
“雪……好大的雪……雪怎么还不停啊……”
赵羌谪被埋进雪里，他看着眼前的朦胧中，雪白渐渐被黑暗侵蚀。
赵羌谪坐在床榻上，他看着眼前的漆黑一片，四下万籁俱寂。
赵羌谪更加用力地蜷抱住自己，不住打颤，他知道这是哪，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什么。
“小羌儿。”一道温柔至极的声音响在耳边，赵羌谪被惊得后撤，他在抽泣中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小羌儿？吃饭了。”
“我不吃！我……我不吃。”赵羌谪呕吐起来，他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拼命后退贴着墙角，哭喘得厉害。
“小羌儿，你一直在骗阿姐，是吗？”赵清渡温柔的声音变作死气的质问，“你一直在骗我，为什么？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真相，就不会这样痛了，你告诉我，这一切就不会是这样了。”
赵羌谪被愧疚压低了头，他痛哭：“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是真的没办法……”
“所有人都在逼我，他们都在逼我……”赵羌谪缩成一团跪着，痛苦冲出血肉的屏障，赵羌谪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好痛。
“他不会放过我！他还没有放过我！他来了，他来了！”
顾南庭蹙眉，耳朵几乎贴着赵羌谪不住阖动的唇，不错过他的每一个字：“谁？谁来了？”
赵羌谪颤着，再也不说话了。
鲜血，尸体，哀嚎，咒骂。
赵羌谪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破烂的衣袖中惨白的胳膊，寒风呼啸，大雪漂泊，他又回到了雪中，可他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久到他脚下生根，好像再也不能离开了。
眼泪？赵羌谪朦胧地看着砸在膝盖上的水珠，忽然很难过，又忽然很迷茫，可他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那道始终注视着他的目光，它在催促赵羌谪，它在告诉他他的命运，告诉他他过去的一切。
不能功亏一篑，他不能留在这里，这世上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勉强撑着雪，赵羌谪站起身，他的双手已经被冻得青紫，赵羌谪没有知觉，冻硬的双腿仿佛在雪地中扎了根，赵羌谪一走，整个人就不可遏制地向前扑去。
雪尘飞扬，赵羌谪忍不住抽噎，他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脑中的哀嚎咒骂一刻不停，赵羌谪被它们刺得头疼欲裂，他痛得发抖，痛得再没有力气去站立，可他必须站起来，他必须走下去。
赵羌谪淌着泪，竭力撑起身，可他颤颤巍巍的手脚不听使唤，赵羌谪跪着趴着，强行伸直双腿，挣扎着站了起来。
踉跄……可他没有倒下去，赵羌谪看到一条强健有力的胳膊轻而易举地捞住了他。
风雪骤散，无尽的梦魇在这一瞬间破碎开来，幽微的烛光驱散了大雪的刺目。
“去哪？跌跌撞撞的，我心善送送你。”顾南庭把赵羌谪捞到腿上，本以为赵羌谪的回答还会是冷嘲热讽，直到颈肩处传来温热的湿润。
赵羌谪抱住了顾南庭，正在颤抖着哭泣，顾南庭一愣，他想要怀疑，想要询问，想要推开，可眼泪已经刺穿了他的心。
什么都无法阻止。
迟疑着，顾南庭尝试伸手按住赵羌谪的背心。
……
白宁梧近来并不好受，赵羌谪的话让他不受控制地疑心胡嵩，他没办法，他知道高往以在盯着他，他不能保全高往以的家人，但至少得装模作样稳住高往以，让高往以闭嘴去死，所以当夜，白宁梧就差人去御史台见了几位新人御史蒋中成、袁竟、邵晚来、安时，并指使他们弹劾宋应言、蒋林、宋恪、梅应先等十余名先前弹劾高往以的官员。
之所以召新人，是因为这样的小人物无关轻重，而弹劾，是为了不让人知道自己是在安抚高往以以及保存胡党实力的意图。
这日的御前会议上人格外多。
领头的新人御史蒋中成得了上头的示意，也明白他的靠山是胡嵩，十分的正气凛然：“先前工部宋应言等人弹劾高往以，可据实情，他们皆有参与高往以贪墨踽北军饷一事，实属罪大恶极！”
他说完，就该他身后的人说了，邵晚来同样年轻气盛，他看向宋应言等人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此贼人原是高党，在大理寺所查户部账中，工部与户部狼狈为奸！此人先前所谓正义之言必然是因想要脱罪。 ”
蒋林面无表情，他为官二十载，可不是这些初入朝堂的犊子能够拿捏的，他平静地看向蒋中成：“高往以贪污，你们是第一次听说，我们同样也是头一次看到，户部竟在高往以的手上腐败至此，高往以欺上瞒下枉为臣子，我等未能事先明察，实在是有负圣上栽培，有负寒窗苦读，我等有罪。”
蒋中成毕竟带着白宁梧的任务要骂宋应言等人，但白宁梧没具体说骂到什么程度，这实在难办。
要知道，骂人也是有技巧有尺度的，把人骂回家还是骂到外放贬职，亦或是直接把人骂死，这都是功夫，蒋中成偷偷看了眼白宁梧，可白宁梧却一眼都不看他。
李知行看着他的沉默，笑了笑：“朕面前，蒋御史大可畅所欲言。”
毕竟御史就是吃骂人这碗饭的，还不知道被涮了的愣头青蒋中成有皇帝撑腰，更加刚正不阿，他看向宋应言：“大理寺铁证如山！高往以作奸犯科，当天诛地灭！臣记得咸和年间，宋侍郎初入朝堂，就是因高氏举荐，宋侍郎也是得了高氏提拔，才有今日地位，而尔等竟然为逃罪责弹劾高往以。都说考悌忠信，枉己者不能直人，忘亲者不能忠君①，昔日令尊亡故，侍郎夺情，自古忠孝不分家，侍郎不孝，不能为人子者，如何为人臣？”
夺情？当这两个字被说出口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往后了，因为他触了帝王逆鳞，赵羌谪当年就是被李知行夺情留下的，而他此刻拿夺情抨击宋应言，不禁让人疑心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宋应言淡漠道：“臣不明白蒋御史何故说此大逆不道之言，臣等入朝为官，皆是天子门生，我等做的是朝廷的官，做的是百姓的官，蒋御史何言是谁提携就是谁的官？”
蒋中成头上忽然多了这么大一顶帽子，一时心急如焚，他哪里是这些官场老人的对手。
“依蒋御史的意思，我等弹劾高往以是为避祸，难道蒋御史是要我等助纣为虐吗？”宋应言的语气始终都很平和，“我等是为天子臣，为君分忧乃是本职，为民谋福乃是本心。我等是为天下苍生而畅所欲言！是为圣上广开言路、为圣上悉知天下而进言！是欲天下吏政清明，百姓和乐，四海安平，使圣上为天下敬仰，成万世之明主典范！”
“我等恪尽职守，尽臣本分，虽无大功于天下苍生江山社稷，但也自问问心无愧，忠孝在心，君子论心，今日御史此言，实是诛臣之心！”
这一套下来，蒋中成人都懵了，他看向身后。
关键时刻，安时开口了：“踽北顾氏入京，天灾一事又有三司协查，却至今没有结案，先前踽北通敌卖国一事也骤然销声匿迹，恐为祸事啊。”
“祸水东引。”顾南庭看向云何，“他们开始浑水摸鱼了。”
屋中，云何说：“他们把高往以抛出来就是要抛弃他，高往以已经没有活路了。”
顾南庭摇头：“只要陶锦平拽着白宁梧，这案子就结不了，韩才俞在查白宁梧，但依他性情，他不敢揭发，也不会揭发。”
云何沉思着，没有说话。
“陶锦平是高氏的人，是踽北的监察御史。”顾南庭蹙眉，手指敲桌，“陶锦平的证词为何‘一字不改’？那日赵羌谪为我解答这个问题后，我忽然发觉了另一个问题，韩才俞为什么死揪着陶锦平？”
云何侧脸看他，顾南庭寒声说：“白宁梧在宁辽外没有势力，他盘踞寂州，距盱州都有五百里，他的命脉总不可能是个胡党都知道，那么……所有人都知道高往以跟白宁梧是胡党，他们之间不干净，陶锦平今年二十八岁，他在京城时只是高氏旁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去踽北也只当了不到一年的监察御史，他即便知道白宁梧的腌臜，也只会知道些小事情，这样的小事情打不痛白宁梧，但韩才俞为什么要死磕陶锦平？”
与此同时，宋寅回来了，他对赵羌谪说：“政事堂中，韩才俞揭发了白宁梧。”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生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