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翅时》辞岛

14、 明天见

　　清晨。

　　温丝椋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拉开书包拉链，将全科完整完成的作业摆在桌面上等待各大课代表检阅——包括英语作业。

　　温丝椋发誓，昨天下午她只是想逗逗吕岑亦，就算吕岑亦驳回她的不平等条约，她也还是会慷慨大度地帮他一把的。

　　就是没算到他这么好说话，此人的性格跟他那张能冻死人的脸实在没什么重合点。

　　温丝椋低头默默编排着，一片沉静而又极具存在感的阴影轻轻笼罩在她精心排布的作业阵上。

　　看到自己摆的一片光明大阵被遮蔽，温丝椋皱皱眉，下意识地抬头——毫无意外，此刻向我们走来的还是那张毫无波澜的面孔。只不过这次说出的话不再是冰冷的“英语作业”四个字了。

　　但温丝椋只是偶尔喜欢为难别人，大多数时间还是更乐于做善事为自己积德，于是主动用眼神示意了下桌面上的英语练习册。

　　但对方似乎没有理解到她的示意，温丝椋感受到吕岑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而不是那本所有人都拥有的练习册上，他犹豫片刻，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气一般：

　　“早安。”

　　温丝椋笑出了声，怎么会有人说出早安都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为了掩饰过于放肆的笑意，温丝椋赶紧把英语练习册递过去：“昨天突然很想学习就写了，给你。”

　　吕岑亦没有对她的行为表示惊诧或者赞许，只是很轻地点点头，将温丝椋那本练习册放在了最上面。

　　温丝椋完整地交齐了全科作业，心理暗示般决定认真听一整周的课来尽力打造一个完整的学习周，以全力在老天那塑造一个虔诚的学习形象——温丝椋认为营造此类形象有助于提升自己各方面的气运。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正在演示等比数列公式的推理过程，温丝椋觉得这个阶段无聊且没什么意义，于是短暂地允许自己走了走神，但余光却不小心扫到身侧的人。

　　吕岑亦注视着黑板上因粉笔摩擦而不断更新的符号，用指尖缓缓转动着一支泛着银白金属光泽的自动铅笔，好像连这样的没什么人在意的内容也听得入神，与周遭人隔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

　　和他说早安时生疏的模样很不像。于是温丝椋试图戳了戳这个屏障，吕岑亦暂停了对前方符号的追踪而将目光转向她，眉宇间带着点很有活人感的疑惑情绪。

　　温丝椋成功打扰了认真听课的三好学生后却发现自己不知道找他要干嘛，她酝酿了一下，只是用小偷感极强的气音问了个很无厘头的问题：

　　“周五周测的时候会考这个吗？”

　　没想到吕岑亦这个时候倒是很有耐心，可能是误认为温丝椋对这个板块的学习有困难，吕岑亦停止了转笔的动作，将自己面前的笔记本放到温丝椋面前，他干净的指尖落在一行小字上，语气很轻地告诉她：

　　“不会，你只要记住这个公式就好。”

　　在这个完整的学习周里，虽然大脑里的知识库没有什么飞跃性更新，但温丝椋仍然发现吕岑亦其实是个不错的人，这是百无聊赖的校园生活里的一个重磅更新。

　　首先，他很讲礼貌，具体表现在每天早上都会在收英语作业的空隙里跟温丝椋说早安；其次，他很讲信用，从来不会催收温丝椋的英语作业；再次，他有一颗施善之心，从不拒绝温丝椋的任何要求——除了不让她叫他小吕同学以外。

　　总之温丝椋度过了一个平实但还有点新意的学习周，可能是她这周虚心请教虔诚学习的姿态成功打动了老天，连周测都渡过得异常顺利。

　　隔周早读，周测试卷便准时发放到所有人课桌上。温丝椋扫了一眼试卷上明晃晃的128分便将试卷随意塞到了抽屉里，开始她的补觉大业。

　　还没进入梦乡就被吵醒，温丝椋听到宋书扬的声音在她耳边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叽里咕噜的动静忽远又忽近。这个好事精肯定又在全班范围内进行成绩巡检了，温丝椋不用睁眼都能猜到。

　　“天哪，141分啊！”温丝椋感受到那个声音离她越来越近，好像正中她头顶。对方夸张的声音伴随着卷纸的翻动声，逐渐转为沮丧：

　　“唉，天赋型选手就是不一样啊，不像我，才考了125分。”

　　你吵死了。温丝椋意识到自己这个觉算是睡不下去了，烦躁地从臂弯里抬起了头，刚抬眼就撞上了同样烦躁的吕岑亦。

　　宋书扬也没放过这个看上去很缺睡眠的温丝椋，“哎，温丝椋，我可以看看你的卷子吗？”

　　见温丝椋冷着一张脸没理他，宋书扬得意洋洋地开始乱猜别人的心思：“没事的，你一周没来上学这次考不好也很正常，你以前成绩那么好，下次肯定能……”

　　温丝椋只想赶紧堵上他的嘴，从抽屉里把那张已经变得皱巴巴的试卷放在桌面上。

　　“我看看我看看！”宋书扬兴奋地将试卷接了过去，脸上的表情迅速崩塌，“哈哈我还以为你没考好呢……你是不是在家里请了专门的老师？一周不来学校学习效果也这么好啊。”

　　“可以给我传授传授学习经验吗？我天天来上学，怎么也只考了125分。”

　　“哦，那你这周开始别来上学了。”

　　温丝椋起床气都有点被宋书扬吵散了，很认真地为对方提出一点建议。

　　语音刚落，温丝椋就听到前排季芯放肆的笑声：“哈哈哈哈，宋书扬我看你就听丝椋的，说不定有奇效呢！”

　　看着宋书扬落寞退场的背影，温丝椋跟季芯说了晚安便打算继续她的睡眠大业，目光却在不经意间被吕岑亦嘴角尚未褪去的笑意吸引。

　　于是她很自然地发号施令：

　　“小吕同学，下次有类似情况发生的话记得立马让他滚远点，不能再扰我清梦了。”

　　说完便将脑袋沉下去，吕岑亦这次没有义正言辞地告诫温丝椋不要这样称呼他，而是用压得更低的声音凑近她：

　　“老张在后门。”

　　行吧。生活真是一秒都不放过爱睡觉的人。

　　睡意就被这么当头一棒打得彻底消散，温丝椋强迫自己清醒到了最后一节课结束。

　　“我跟你说，最近隔壁班有个帅哥加我了，昨天等我放学的时候还给我带奶茶，真的特别帅！我觉得我这次真的要坠入爱河了。”季芯搂着温丝椋的胳膊，一脸痴迷。

　　温丝椋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脑袋，“季芯芯，你能不能别天天坠入爱河，都快被淹死了吧。”

　　“小丝椋，你根本不懂心动的时候有多爽……”季芯脚步停滞了一刻，温丝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正对着她们这个方向摆摆手。

　　季芯见色忘义的速度快得惊人，她果断地拍拍温丝椋的肩膀告别，脚步飞快地向全新的心动男嘉宾奔去。

　　温丝椋叹了口气，折回反方向往李叔平时停车的路口走。真是奇怪，那个男的到底使了什么小手段把季芯芯迷得神魂颠倒的，脸蛋应该也没有那么好看吧……

　　还没等看见李叔的车，温丝椋已经看到了一个疑似脸蛋很好看的身影立在马路旁，孤零零地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发呆，与周遭廉价的霓虹灯光显得格格不入。

　　“吕岑亦？”温丝椋不确定地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对方疑惑地转了转身，还真是那张脸蛋。

　　“你们家司机还没来？”本着关心同桌归家情况的原则，温丝椋先无私地暂停了自己的回家脚步。

　　“嗯，他有事，我打车回去。”

　　听上去有点苦恼。

　　“小吕同学，你太没经验了，我们学校这个点没点手段是打不到车的。”温丝椋善意地提醒道。

　　“走吧，跟我回家。”温丝椋看见吕岑亦的脚步似乎也随着她的步伐原地挪动而小幅度地移动，“……不是，我送你回家。”

　　听到她的话，吕岑亦的脚步彻底静止，“谢谢，不用了。”很快地将身体继续面向大马路。

　　还挺倔强。温丝椋在和吕岑亦说话的间隙已经瞥见了李叔停车的点位，看着路上出租车一水儿的红牌，温丝椋觉得自己还是不忍心把这个倔强的同学抛下，更何况还是帮了她很多次的好心同学：

　　“走吧，这是新命令，不然下周我不会去排练哦。”

　　温丝椋听见对方似乎叹了口气，但还是没有纠正她的无赖行为，可能是因为这位没食过人间烟火的大少爷此刻确实很无助吧。

　　“你家在哪？”温丝椋拉开副驾驶的安全带，“咔哒”一声利落地响起。

　　“御水湾。”温丝椋转身透过座椅后背的缝隙看着吕岑亦，天然形成的取景框聚焦在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低垂的睫毛上，温丝椋第一次发现他眼角有一颗微乎其微的小痣。

　　“不方便的话在车站停下就好。”取景框中的人开了口。

　　“我知道诶！好像离我家都没有几百米啊。”温丝椋赶紧跳出取景框，“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平安护送到家！”

　　“同学，御水湾离我们那很近的，以后可以多和丝椋一块回家嘛！”李叔适时地开口，又收获了吕岑亦一句诚恳的道谢。

　　“哎，男朋友啊？长得不错啊。”李叔用气音问身旁的温丝椋，眼神飘忽地看了看头顶的镜子，又欲盖弥彰地咳了咳。

　　“没，朋友而已。”温丝椋同样窃窃私语地回应他。两人自以为交流得很隐蔽，那架势像是后排载了一个听力障碍者。

　　“可以试试啊，我刚远处一搭眼，跟你还挺配的……”

　　“叔，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能被高中生迷倒，你俩不配哈。”

　　听力障碍者：。

　　车辆终于停在别墅区门口，引擎声也变得安静。吕岑亦知道温丝椋只是很简单地想帮他。于是轻轻叩了扣副驾驶的车窗，很郑重地对坐在副驾驶的人说：

　　“谢谢你，再见。”

　　隔着玻璃窗，他绰约间看见坐在副驾驶上朦胧的温丝椋笑得很真心，吕岑亦很轻易地根据她翕动的嘴唇拼凑出了完整的句子：

　　“明天见。”

　　随即车辆便驶向前方。

　　吕岑亦怔愣在原地，最后只看见车尾那两点灯拖出很长的红痕，不知道又在哪里留下了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