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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青春里未曾宣之于口的悸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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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暑假,乜雾泠飞去了多伦多。
落地时正值傍晚,机场外夕阳如火,爷爷奶奶在出口处等她,笑容慈祥地问她毕业典礼如何,她只是点头,说很好,然后便沉默地望向远处。
整整两个月,她没有联系薄凛,他也没有发来任何消息。手机里最后的对话,仍停留在毕业那天他发来的三个字:[明天到。]
有时深夜,她会抓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打出一行字:
「薄凛,你误会了。」
手指顿了顿,又删掉,重新输入——
「薄凛,我喜欢你。」
可还没发送,她又咬着唇删了个干净。
最后,她只敢小心翼翼地打下一句——
「薄凛,我没和他接吻。」
可最终,她还是没勇气按下发送键。
屏幕暗下去,映出她泛红的眼眶,她蜷缩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哭到肩膀发抖。
宁枷说得对,他一定是误会了。
可解释了又能怎样?
她依然是那个不会表达爱意的乜雾泠,依然是那个推开他千百次的胆小鬼,她不想再用自己别扭的性格去折磨他了。
窗外,多伦多的夜空繁星点点,而她的心却像被挖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自己真的好怯懦,亲手推开了最想留住的人。
可她深知自己的性格,只会对薄凛带来麻烦。
就算等她学会了爱人又怎么样?
薄凛那么好一个人,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他。
等她学会了怎么想爱人,薄凛已经去爱别人了吧。
薄凛也不在汐屿。
他去了鹿崖。
车子驶过那条高速公路时,阳光正好,树影斑驳。
三年前,他就是在这条路上遇见她的。
还有这家海鲜餐厅,他就是在这里对她一见钟情。
台风过境后的别墅区很安静。
他站在她家门前,想起那天狂风暴雨,她冒雨出来寻他,发丝湿漉漉贴在脸上,眼里盛满慌乱,他替她挡下断裂的树枝,抱着她穿过风雨,心跳声大得盖过雷鸣。
海滩上的脚印早已被潮水抹平。
他站在浅滩处,海水没过脚踝,冰凉刺骨。就是在这里,她被离岸流卷走,他疯了一样冲进海里,把她拖上岸时,双手都在发抖。给她做人工呼吸时,她的唇冷得像冰,他却在那一刻,前所未有地确定,他不能失去她。
可现在呢?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子,看着它们从指缝间流走。
她可以不喜欢他,但不能一边享受他的爱,一边接受别人的吻。
海风咸涩,吹得眼眶发疼。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粒。
走过这些地方,要多久才能忘记她?
一年?两年?
还是……一辈子?
暑气渐消的时节,他独自飞往意大利。
那座著名的爱情桥上依旧挂满密密麻麻的铜锁,在阳光下泛着斑驳的光泽。
他沿着栏杆缓慢前行,指尖轻轻擦过那些镌刻着爱侣姓名的锁扣,最终在桥中央停驻。
这是三年前的位置,他蹲下身,在成百上千的同心锁中仔细翻找,金属碰撞声清脆作响。
直到——乜雾泠&薄凛
六个汉字在异国的锁面上显得格外醒目。
铜锁已经氧化发暗,但刻痕依旧清晰可辨,他下意识去摸钥匙,却在触及冰凉的金属瞬间僵住。
分开它。
该分开的。
可当他真正攥住那把锁时,又失了力气。
他在原地伫立良久,直到夕阳将桥面染成金色。
最终松开手,转身离去时,那些铜锁在风中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锁还挂在原处。
而他们,早已离散。
……
夏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乜雾泠回到涟江,顺利入职了一家知名科技公司。凭借在校期间积累的外包经验和985院校的光环,她的职场开局比大多数应届生都要顺利。
家里人来电话时总会小心翼翼地试探,“小凛最近和你……”她总是轻声打断,“我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忙。”电话那头便默契地转移话题。
她知道,一定是薄凛提前打过招呼。
他向来这样,把所有难堪都揽在自己身上。
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蝉鸣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乜雾泠站在公司落地窗前,看着楼下人行道上飘落的梧桐叶,恍惚想起刚入职时,这些树木还郁郁葱葱,阳光透过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午休时路过公司楼下的咖啡店,发现冰镇柠檬茶已经换成了热饮菜单。店员笑着推荐新出的桂花拿铁“夏天过去了,该喝点暖的了。”
她捧着温热的纸杯,热气氤氲中想起薄凛总爱在夏天给她买冰美式,杯壁上凝结的水珠会打湿他修长的手指。
而现在,连这个习惯都随着季节更替,成了褪色的记忆。
夏天真的过去了。
连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淋过的雨。
……
十一月十一日零点,手机突然震动。
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的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微微发抖,由于没勇气面对,她犹豫中,电话不小心被自己直接挂断。
但是语音留言有消息。
点开后,只有简单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是薄凛的声音。
泪水毫无预兆地砸在屏幕上。
她蜷在沙发里,把“谢谢”两个字打了又删,最终只发出去一个最疏离的回应。
那夜她失眠了。
时钟指向一点,朋友圈刷新出薄凛的动态。
是一条歌曲分享,曾经在短视频平台火过的流行说唱。
她点开播放键,沙哑的男声立刻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I lose myself tonight...”
“Don't leave me alone...”
“你从不需点缀,你需要我我就追随...”
“我只想让你不再为我流泪...”
“没有你的时光我变成酒鬼…”
“无解的孤独让我怎么收尾…”
“可只有你让我愿意卑微...”
“多希望你也会埋下伏笔来引起我注意...”
“你总是盘旋在我脑海里面…”
“想跟你缠绵一直到路灯熄灭…”
歌声戛然而止时,她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手指不受控制地点了赞,又立刻锁屏。
黑暗中,最后那句“可你又在哪里”像诅咒般在脑海中循环播放。
窗外,涟江的霓虹依旧闪烁。
她抱紧膝盖,听着空调运转的嗡鸣,很想知道,此刻的汐屿,是不是也有人在失眠?
……
薄凛变了许多。
从前那个阳光肆意的薄凛,如今会在深夜反复查看早已没有新消息的对话框;会在路过花店时下意识驻足,又苦笑着摇头离开。
他蹲下身,在潮湿的沙子上写下“雾泠”两个字,下一秒,就被涌上的浪花抹去痕迹。
那个男生低头吻她的画面,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稍一触碰就鲜血淋漓。
从那盛夏到这深秋,薄凛觉得自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变得不爱说话,开始习惯性地在深夜翻看手机相册,又很快关掉。朋友聚会时,他总是坐在角落,偶尔扯出一个笑,却连自己都觉得勉强。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敏感、多疑、患得患失,像只惊弓之鸟,被一个画面就击溃了所有骄傲。
但他不会去质问乜雾泠,更不会歇斯底里。他只会安静地退出她的生活,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把所有的难堪和痛苦都留给自己消化。
只是三年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喜欢,怎么能说放就放?
十一月十日的深夜,时间一过零点,来到十一月十一日,他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许久,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前的每一声“嘟”都像在凌迟他的神经。
直到——
被挂断了。
他握着手机,笑出了声。
连老天都在告诉他该死心了。
他留下了一条语音留言,只有最简单的四个字。
关掉手机,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
夜风很凉,吹得他眼眶发涩。
他想,这大概就是结局了。
没有争吵,没有解释,甚至连一句再见都没有。
可他们之间,永远差一场正式的道别。
*
时间回到毕业典礼那天,雨丝弥漫,宁枷站在文学院的长廊下等乜雾泠。
他戴着一顶黑色冷帽,身形比高中时瘦削许多,却依然挺拔如松。见到她的瞬间,他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眼尾泛起细纹,还是那副她记忆里温柔的模样。
“恭喜毕业。”
“我来看过你很多次,只是,都没敢打招呼。”
她怔怔,注意到他抬手时袖口下滑露出的淤青针孔,又看见他黑色冷帽边缘隐约可见病态的苍白头皮,他察觉到,顺着她的目光局促地拉下袖子。
这些年,他一直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徘徊。
他说每次月考放榜,都会偷偷把她的考卷借来研究;说看到她超过自己成为年级第一时,心脏跳得比夺冠还快;说高考后填志愿那天,他在她家楼下转到凌晨,最终没敢按响门铃。
“大一的寒假确诊时,医生说我运气好,早期还有救。”他指节嶙峋得吓人,“没想到治来治去……”
话音戛然而止,化作一声轻笑。
他突然倾身,却在即将触到她唇角时停住。
因为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我有喜欢的人。”她声音发颤。
“我知道,”宁枷慢慢直起身,眼底的光暗了暗又亮起,他望向她身后某个方向,笑得释然,“所以这次,是来告别的。”
……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作者Kitschy//
……
宁枷。
这个名字像一片飘落的樱花,轻轻跌进乜雾泠记忆的深潭,泛起一圈圈涟漪。
她曾经热烈地注视过这个少年。
那时的喜欢带着锋利的棱角,非要把他从年级第一的宝座拽下来才肯罢休。
可当她真正超越他的那天,看着他依然温和的笑脸,心里却涌起莫名的失落。
少年人的骄傲让她转身就走,却没看见身后那人悄悄收藏起她满分的试卷。
多年后的重逢,他站在毕业季的雨幕里,黑色冷帽下是化疗留下的斑驳头皮。
他说这些年来看过她很多次,说每次见到她身边那个高挑帅气的男生后就又默默地离开了。
知道自己曾经被那样真挚地爱过,可她却永远失去了回应的机会。
乜雾泠最后一次见到宁枷,是在葬礼上。
黑白照片里的少年穿着衬衫,笑容干净如初,仿佛还是当年光荣榜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年级第一。
可相框周围的白菊提醒着所有人,这个才二十二岁的生命,永远停在了最好的年纪。
葬礼很安静。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低低的啜泣声。
她站在角落,看着宁枷的母亲,那个曾经优雅的妇人,如今佝偻着腰,一遍遍抚摸着儿子的遗像。
七年前,她曾在篮球场边偷偷看他打球。
五年前,她为了超越他熬夜刷题到凌晨。
六个月前,他在雨中的毕业典礼上,用尽最后的勇气来见她最后一面。
而现在,他们之间隔着一方小小的骨灰盒。
之前她去医院见过宁枷一次,宁枷把自己的日记给了她,说自己虽然在病痛最严重的时候,但也依然坚持记录着每天的生活。
日记最后一页写着:今天又梦见她了,她还是高中时的样子,可医生说我的时间不多了。不过,能喜欢她七年,我已经很幸运了。
走出灵堂时,冬日的阳光竟刺得人睁不开眼。
宁枷这一生,也同样倔强、固执地喜欢着她。
风过林梢,吹散了手中的白色菊瓣。
青春里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悸动,终究随着那些菊瓣,消散在那个潮湿又干燥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