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很喜欢我》千行松声

38、哲理楼天台前夜

　　《哲理楼天台前夜》

　　万晓安坐在车上，看旁边的陈泽锐和保安沟通，然后给秦正打了个电话，最后保安给他们打开了学校的大门。
　　她确实很久没回高中了。
　　一小时前她从同学聚会上离开，在门口准备打车的时候被周路成拦在了路边，周路成非要和她复盘今晚他失败的告白，万晓安只觉得抓狂：人沈潇潇摆明了对你没有兴趣也不喜欢你，这有什么好复盘的！不如换个人吧！
　　但周路成喝了点酒，此刻酒意上头什么也听不下去，他俩在路边拉拉扯扯引起路人的注意——而别人的目光就是让万晓安很不舒服，她余光瞥到熟悉的同班同学说笑着也出来等车，灵机一动，干脆用手——还是被周路成抓住那只手——去抓身边路过的同学：“明天再说吧，我和人家约好了先走一步。”
　　酒精让周路成的脑袋反应有些迟钝：“约好？”
　　“对啊。”万晓安和来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她立刻发现声音不对——这不是她以为的同学，反而是她不敢想到的人。
　　陈泽锐被她扯着衣袖，没有去看周路成，反而笑眯眯地朝她眨眼：“我和万晓安之前约好了。”然后把周路成抓住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万晓安想刚才还不如灵机不动呢。
　　喝了酒的周路成是跟着代驾走了，剩下一个今晚完全没喝酒的陈泽锐站在万晓安旁边，她尴尬到头皮发麻，一边在脑内疯狂尖叫，一边在脸上得体微笑：“那就先这样？”
　　陈泽锐：“你不是和我约好了吗？”
　　万晓安不在脑内尖叫了，她改在脑海中狂揍陈泽锐，脸上面无表情：“我认错人了。”
　　陈泽锐：周路成还看着呢我送你回家
　　万晓安：前任不太合适吧？
　　陈泽锐：我送你回家
　　万晓安：我认错人了
　　陈泽锐：我送你回家
　　万晓安：陈泽锐你不是人
　　陈泽锐不说话了，两个人较劲儿一般盯着对方左前方沉默不语，过了会儿陈泽锐先认输，他摆摆衣袖，原来万晓安还扯着他的衣服没放开呢。
　　她赶忙把手缩回自己的口袋，用脚去踢他的鞋子：“我要去买西瓜。”
　　陈泽锐还是在笑：“好。”
　　两个人的气氛变得很放松，万晓安破罐破摔什么也敢说，指使他去买西瓜，又在高中前的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突发奇想，说要不咱们左转回学校一起把这西瓜给吃了吧，陈泽锐还是说好，顺从地打左转灯开往和万晓安家南辕北辙的方向。

　　万晓安根本想不到，自己还会和陈泽锐一起回到高中。
　　高二分手后他们在人前就连招呼都不打，至于人后——不在一个班，不是同一个朋友圈子，也少有几次两个人独处的机会，上一次见面要追溯到毕业典礼那天，万晓安鼓起勇气叫他给自己的校服签名，他一边签一边和她说：保持联系啊万晓安。
　　她说好，她那时候都还在喜欢他。

　　晚自习的校园里很安静，陈泽锐拎着万晓安说要买的西瓜，跟着万晓安绕学校转了半圈，然后在万晓安说有点累的时候，适时地提出：“我知道有个地方，去不去吃西瓜？”
　　万晓安当然说去，这回轮到她跟着他，像当年一样地爬上哲理楼的天台，左拐右拐地来到陈泽锐的秘密基地。
　　万晓安感慨说这地方真不错呀，故意忽略他刚刚说那句“高中的时候就想过要带你来”。
　　她花了很长时间去反刍两个人的过去，甚至于刚上大学时接触新的朋友，都会下意识去比对和拼凑和他相似的地方，直到慢慢地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去冷静地分析她和他的过去。
　　现在距离他说“保持联系”都过了三年，她和他大学不在一个城市，所谓的保持联系也就是保持了朋友圈点赞之交的联系，寒暑假回到家乡，又各自都有自己的朋友要见，更找不到借口来特地与“前任”叙旧，如果不是这次同学聚会，他们应该也会慢慢地只剩下回忆。
　　还是不太美好的回忆。

　　万晓安愤然挖了勺西瓜，就当自己是打了陈泽锐一拳。
　　勺子是买西瓜时送的。上车后陈泽锐问她去哪里买西瓜，万晓安理直气壮说不知道——她也许是有点酒精上头了，脑袋有些昏昏沉沉，但又异常地兴奋。
　　管他呢，天大地大，现在万晓安觉得自己的情绪最大。
　　陈泽锐就笑，说你这么信任我啊。万晓安被他恶心得酒感觉也醒了一半，瞪他说我导航，你按导航开。
　　然后陈泽锐很酷地点头，像过去每次答应她的要求，给她和她朋友带奶茶，帮她搬清空考场的书回宿舍，和她扫不是自己班的清洁区——她又复苏了这些缱绻的过去，明明没有见到他的时候这些事情都已经隔着雾气。
　　万晓安很不爽，她不爽就要折腾陈泽锐——反正是他非要送自己回家的。她在车里等他买完西瓜回来，还没想好怎么折腾他，陈泽锐上车了，他自然地把东西递给她：切成对半的西瓜，和老板要了勺子，和她当年习惯的一样。
　　万晓安没来得及燃起的怒火就被这个西瓜扑灭了，直到车开出一段距离，她才想起两个人都没开导航，但他还是对送她回家的路非常熟悉。高二分手前他常常坐公交车送她回家，而现在好像其他都没有变，只是换了一种交通工具。
　　酒精真是很神奇的东西，万晓安想。她付出了这么多时间，从经常提起到偶尔想起，然后今晚一喝酒，好像中间她做的所有努力都变成了云烟——但真的是酒精吗？万晓安不敢去想除此以外的其他原因，她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和刚分手时的自己又穿过雾气重叠在了一起，她束手无策，乱撞南墙，追忆青春似的要和他一起分享这个西瓜。

　　或者她本来就想着要延长和他见面的时间。
　　施情画这个暑假留在学校里提前给自己的研究生导师打工，她兴趣缺缺地来参加这个也不知道谁会来的年级同学会，还被周路成抓去帮忙出谋划策，转头看到陈泽锐吓得一激灵——万晓安差点忘了自己也是轰轰烈烈地谈过校园恋爱的人。
　　她和他真是很久没见了，但好尴尬，陈泽锐只顾和周路成说话，万晓安有点郁闷，她和同班朋友凑在一块儿，但总有发呆的空隙去瞟陈泽锐的位置——对前男友好奇很正常吧，她安慰自己，反正仅限今晚，她很正常地好奇一下多年不见的前任有没有发胖、变油腻，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希望陈泽锐真的发胖、油腻，她甚至希望他很好。
　　他好像确实很好，所以她想再看看。她高三那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和施情画打听他在班里的消息，装作给做外援的周路成加油去看他在校队的最后几场比赛，算他在食堂吃饭的时间装偶遇，所有这些后来看得觉得可怜的事情，她当时都甘之如饴。
　　但是她终于从雾里看花中明白了，这些事情除了自我感动外，只会被人看得可怜，甚至让自己变得可悲，她不想再做这种一心扑在风中的人。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让我吃完这个——半个西瓜吧，因为另外半个分给了陈泽锐，就当我只是想吃西瓜，吃完这个西瓜，我就感谢他送我回家，然后恢复我们的点赞之交，不再见面，也不再重蹈覆辙。万晓安暗自和月亮祈祷，虔诚地把最甜的中心留给月光咀嚼。

　　陈泽锐还在试探她——她高中的时候不懂得，但现在她懂得这是他的试探了，或许这是咀嚼过往给她留下的好处：她好像更了解陈泽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轻易地去解读面前这个人的表情、语言，有些失望地感到：“啊，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他高中时和自己的恋爱并非真心，而总是带着有些自负的得意，所以在自己每次抗议和吃醋的时候也只是这样，笑得一切尽在掌握地、花言巧语地敷衍过去。她感觉自己好不容易缝合的心伤又出现裂痕，在脑海里自顾自地指责过去的自己多可笑，又在面上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和他回忆过去。
　　她因此有点想哭，鼻头酸酸的，但更多地是想抱抱过去的自己。

　　“我那时候是真的很喜欢你。”陈泽锐突然说。
　　也许不突然——毕竟他们在讲过去，但她已经忘记自己上一秒在和他聊些什么了。万晓安转过头去，今天以来头一次地正视陈泽锐的眼睛。她才发现自己和靠得这样近，肩膀挨着肩膀，从他的眼睛里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本就剩得不多的酒意都涌上脑袋，她被打得无法思考，只能从嘴里挤出一个语气词：“啊？”
　　她哪里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办法再去进行自己的表情管理，从上车后没停过的脑内小剧场都进行不下去了。
　　“你没看出来也正常。就连我自己那个时候都不清楚，我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
　　我当时很讨厌，你总是要陪施情画、陪你朋友，也不喜欢看得你明明和周路成那些男生聊得那么开心，但和我走一起的时候就有些拘谨。
　　但我不知道这些是我喜欢你。”

　　她好认真地盯着他在听，但是她感觉这些话好像是她臆想出来的——毕业的时候他说保持联系，弄得她这三年来的每次寒暑假回家，她都是这样臆想两个人在家乡偶遇，然后她就想对他说这些话。
　　原来他也和她一样，她不知道自己当时的那些害羞、那些下意识的躲避，是出于对他的喜欢。
　　这些话对过去的她很重要，但现在听到这些话的万晓安只觉得好像是月光流进了耳朵里，好像是满足了一个迟来的愿望，虽然开心，但也是朦朦胧胧的。
　　陈泽锐还在说：“我后来想了很多次，你那个时候，应该是……”他突然停顿了，像过去很多次一样地笑——万晓安突然就明白了他这个笑是在掩盖自己的害羞和局促，但为什么过去的自己从没有像今天一样，盯着陈泽锐的眼睛，听他说话呢？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接着他的话说：“是，我那时候也很喜欢你。”
　　这样就够了，他当然明白之后未尽的话语和他刚刚说的意思一样，眼睛变得非常明亮。他们好像是第一次这样，不是通过有旁人的相处，也不是反复咀嚼回忆，而是直率地看着真正的对方，和对方眼睛里真正的自己。
　　就好像是三年前已经结束的高考，他们现在才意识到早就应该一起对问题的答案：关于施情画、周路成、那些早已模糊了的学妹或是万晓安自己都完全忘记的事情。这些问题苦恼了他们各自很久，以至于要一直从回忆里挖出来反复猜测和试探：他和她刚刚吃西瓜时有这么多别人可以说吗，两个人心知肚明那些别人的弯弯绕绕里都是对方。
　　但却不敢问自己、不敢问对方。
　　所以只能由现在的我来帮你问啦，万晓安想，她第一次产生了想和过去的自己对话的想法。她想要和自己促膝长谈，去告诉高中的万晓安：如果那天能够和陈泽锐单独约会，如果看篮球赛的时候把水递给陈泽锐，如果直接坐到陈泽锐的对面和他吐槽食堂的饭菜，如果，
　　如果你能够勇敢一点、坦率一点，
　　万晓安知道陈泽锐也这么想、也不敢往下想，因为他感慨着：“我们还是阴差阳错呀。”
　　万晓安在很多小说和电影里见过这个词，以至于有时候看到这些相关于误会和错过的剧情，她都觉得有点腻了——好像看了前一部分，就能猜出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但她听到陈泽锐说这个词，突然决定回家以后看看这个类型的作品吧。
　　看一些误会，但是想看能够解开的误会，看一些错过，但是想看会回头的错过——或者，看一些勇敢的故事、一些坦率的故事。
　　那些她和他有可能的故事。
　　万晓安这样想着，不再看陈泽锐的脸，而是抬头去看月亮。
　　高一没分班的时候，有一次下晚自习了和施情画一起回宿舍。施情画抬头说今天的月亮很圆很亮，万晓安就和施情画两个人一起抬着头，不看路、也不顾路人的眼光这样走回了宿舍。第二天陈泽锐没话找话就和她说了这件事，周路成在旁边笑骂她俩神经病，施情画牙尖嘴利地和周路成吵，她和他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在旁边拱火，直到周路成求饶认输。陈泽锐就趁这个机会去扯万晓安的衣服，悄声说：“昨晚的月亮确实很漂亮，你也很可爱。”
　　她那时候还没有喜欢上他，只当作是陈泽锐抛弃损友力挺自己，很灿烂地笑说我和施情画当然可爱！

　　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呢，明明今晚的月亮是弯弯月牙。
　　万晓安没有和陈泽锐再提这件事，只是很满足地挖一勺西瓜，笑着赞同他：“是呀，感觉我们总是差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