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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裂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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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声吟诵,那枚玉佩应声亮起,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明渡身上本流窜四溢的魔气如一道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被引入那玉佩中。明渡心神巨震,灵台霎时间恢复清明。
祝温凉脸色苍白,只觉得丹田内灵气转瞬间被抽干,看向震惊的明渡,疾声道,“明渡,随我灵识指引。”
他的灵识如同纤细坚韧的丝线,穿透狂暴的魔气,与明渡的心神短暂相连。
“以此残玉为凭,依此地脉为引,”祝温凉的声音响彻在死寂的灵山,“以此身道统为祭,借地脉百年积淀,凡承汝魔源者,皆为此域不容!”
整个灵山秘境发出低沉的轰鸣。
“你......你在做什么?!”屠渊不敢置信。
祝温凉感受着道基燃烧的虚无,动作却丝毫未滞,指尖灵光暴涨,凌空飞速勾勒。
灵山发出沉睡百年初醒的低沉轰鸣。
“封!”
言出法随。
地脉发出一道炽烈的白光。
屠渊周身空间骤然扭曲,霎时间被那无可抗拒的规则之力狠狠抛出了这片被重新定义的空间。
他消失的同时,那白光化作一个凝实、透明的巨大光罩,将整个浩然峰严丝合缝地笼罩其中。
结界,成。
明渡脱力地单膝跪地,喘息着,看着挡在他身前的的祝温凉。
这身影,与他梦魇中出现了无数次的背影重叠。
素白衣袍,窄腰宽袖,挺拔如修竹,整个人如同蒙着一层月华,是他日思夜想的师尊,是那个拉他走出深渊的人。
他怔怔落下泪来
祝温凉缓缓舒了一口气,转过身,脸色苍白,眼神却平静,“现在,他暂时进不来了。”
话音刚落,祝温凉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猛然一颤,他甚至没能再多说一个字,便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堵在心口的鲜血再也抑制不住地被他吐出,顺着唇角蜿蜒而下,染红了素白的衣襟。
“师尊!”明渡扑过去,将那如絮飘零的身躯堪堪接住,感受到怀中人的痉挛,自己也忍不住战栗。
他的脸色白到发青,身体不断痛苦而无意识地蜷缩,又猛得弹开。
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泣音,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脆弱的喉管,冷汗迅速浸透了他的如墨黑发,让他整个人如同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明渡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师尊慢慢灰败下去的脸色被一点点撕碎,碾成混着血水的泥。他手抖如筛糠,心神俱碎,只不住喊,“师尊...师尊你醒醒!”
祝温凉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沉入一片血色的梦境。
......
燃烧的业火,映红了整片天,空气中血腥气浓郁到呛人。
一切都在燃烧,曾经生机勃勃的小竹林,如画的亭台楼阁,此刻只余断壁残垣。
他呆站着,像是被钉死在原地。澎湃的灵力从他残破的经脉中如洪而泻,他靠着手中的春痕剑勉力支撑,才不至于跌坐于地。
此刻,他灵根尽毁。
然后他看见了明渡。狼藉火光中,他周身萦绕着冲天魔气,那双曾经清亮的双眼此刻充满了暴戾之气,将鹿眠一剑穿胸。
鹿眠眼中光华转瞬暗淡,神色痛苦地倒地,泪水混着脸颊的血迹落入尘土,她嘴唇动了动,发不出一点声音,却分明是在唤他“师弟”。
明渡嘴角弯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与祝温凉目光相接。
“为什么......”祝温凉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在质问。
明渡只是冷笑,“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你们都该死。”
魔尊屠渊悬浮于空,带着掌控一切的快意,“看啊,祝峰主,这便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徒弟,是他里应外合,打开了护山大阵!是他魔性大发,屠戮了你的同门!你守护的一切,都因他而毁!”
“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你收留魔族的代价!这就是你伪善的报应!”
满地的尸体,鹿眠倒在地上的尸体眼睛还大睁着,似乎是不可置信。
他守护的一切就这样覆灭,他的一切都毁了......魔尊的这番话,如同一座沉重的山狠狠压向他。
那颗本就濒临崩溃的道心顷刻被彻底碾碎。
没了一身引以为傲的修为,碎了那摇摇欲坠的道心,他成了真正的废人,丧家之犬,是这残破天地间最可笑的笑话。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慢慢抬起自己手中的剑,冰冷剑锋贴上自己颈侧。
然后,手腕用力,决绝地一划──
……
“咳。”昏迷中的祝温凉仿佛再次感受到利刃割开喉管的冰冷与剧痛,手指无意识地扣住地面。
一滴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急速滑落。
明渡凝视着师尊痛苦的神色,将他更紧地搂在怀中,恨不能为他分担一丝痛苦。
突然,怀里的人猛地睁开双眼,用力将他一掌推开!
明渡猝不及防,跌坐在地,胸口的伤被牵动,血液涌出,他失声唤道,“师尊!”
“别碰我!”祝温凉挣扎着撑起身体,呼吸急促,唇边还挂着未干的血迹,“我想起来了。”
明渡的心顿时沉入无底深渊,徒劳地解释,“师尊,不是的,你听我......”
“闭嘴!”祝温凉打断他,忍不住呛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眼神愤恨地盯着明渡。
“明渡,我都想起来了......鹿眠到最后被你一剑刺死的时候都还在叫你师弟。”
“那是你师姐!!!”
明渡的脸色瞬间惨白。
“而你,”祝温凉的声音克制不住地发抖,“你是怎么回答的?‘你们都该死’,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
“不是!不是那样!师尊,当时我被魔尊控制了神智,我......”明渡颓然辩解。
祝温凉:“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他?当初他为什么会把这个半魔带回宗门?
想不起来。
可他已有的那段记忆清晰地告诉他,明渡分明就是与魔族沆瀣一气。他说出那句“你们都该死”的时候,神色清明,根本没有被魔尊控制。
是他自愿动手杀死了那些同门。
“......别再叫我师尊。”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如羽毛轻轻拂过,却重若千钧般轰然落下。
祝温凉躺在竹榻上,双目紧闭。
明渡冰冷的眼神,鹿眠倒地时无声的呼唤,宗门惨遭屠戮的尸山血海……梦魇永无止境地轮回。
这具身体本就灵肉未谐,此刻如同被架在文火上细细煎熬,痛不欲生。
子夜。
一股不寻常的寒冷。
祝温凉猛地蜷缩起来,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转为骇人的青紫,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睫毛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了细碎冰晶。
这潜藏在他体内百年的旧疾在他神魂最不稳定的时刻发作了。
往日凭借高深修为尚能勉力压制,如今神魂与肉身皆如风中残烛,如何还能抵挡?
肉身承受着折磨的同时,神魂被抛入了一片炼狱,恍惚间行走于茫茫尘世。
他成了一个凡人女子,在战火余烬中,徒劳地用手挖掘着倒塌的废墟,寻找自己的孩子。直到双手鲜血淋漓,指甲崩裂脱落,木然跪在天地之间,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
他成了一个化形不久,灵智初开的小妖,被正道修士戏耍,追杀至力竭。最终被一剑穿心时,胸口满是彻骨的痛与茫然不解。
他成了一个魔族士兵,麻木地冲向仙族剑阵,被凌厉的剑气撕碎。意识模糊间,眼前浮现的是故乡血色的月亮。
然后,他回到了百年前的天行宗。
他成了一个外门弟子,在护山大阵崩碎的瞬间,被魔将剑刃拦腰斩断。他的上半身在血泊中挣扎爬行,徒劳地伸出手,无声求救。
好疼。
真的好疼啊。
众生悲鸣,山河碎裂。
仙,未必全然正义;魔,也并非尽皆该死。那挥剑斩杀小妖的修士,脸上快意何其扭曲,与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又有何本质区别?所谓的正与邪,又有何清晰的界线。
也许这就是当初他把明渡带回宗门的原因。可是后来……明渡又做了什么?
“好冷……”无意识的呻吟从他唇间溢出,他的身体蜷缩得更紧。
一道黑影出现在他床边,是明渡。
他显然一直守在不远处,此刻脸上毫无血色,看向祝温凉的眼神充满了痛楚,“师尊……”
眼见祝温凉痛苦蜷缩的模样,明渡心如刀绞,再顾不得其他,俯下身伸出手臂,想要将他拥入怀中。
“滚开。”
祝温凉甚至没有回头,蜷缩背对着他,吐出了这两个字。
明渡的手僵在半空,离他的身体只有一寸之遥。
过了许久,明渡才缓慢地收回了手,他不敢违逆,一步步退至角落。他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眼睁睁看着榻上那人独自在痛苦中挣扎颤抖,然后再次陷入死寂的昏迷。
当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明渡才动了动,悄无声息地离开。
天色大亮时,他捧着一只瓷碗重新走进房间。
祝温凉一直在半昏半醒的折磨中煎熬。他靠在榻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明渡小心地将药碗端到他面前。
祝温凉抬起手,用尽全部气力一挥。药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漆黑药汁四溅。
明渡怔怔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地上那些瓷器的碎片。
“滚,我不想再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