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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七年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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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闹的病房惹来了巡视护士的注意,商涌泉马上就被带走去处理伤口了。
额头的伤口是被门的金属边狠狠刮开的,缝了12针以后还打了破伤风。商涌泉觉得有点丢脸,他已经十几年没脱裤子打屁股上的针了。
弄好伤口以后,商涌泉觉得这里的摊子自己处理不了,于是打电话和容叔报告了一下,打算等刘哥回来再说,然后自己就回家了。
回家路上,商涌泉顶着一大块纱布的样子让公交车上其他的乘客都不敢看他,他自己也有点不自在起来,快到站的时候母亲打了电话过来,应该是容叔跟他们报告了自己的事情。
「泉泉,你没事吧?」妈妈用紧张的口吻叫出了自己好久没听到的小名,让商涌泉忍不住想笑。
「没事的,妈妈。」商涌泉道。
「你今晚回家吧,妈妈给你炖排骨!」妈妈急急地道。
商涌泉下了车说:「我脑袋上这个伤口你看了肯定要难过,等我拆了线再回家好不好?」
妈妈唉声叹气一会儿说:「好吧,那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不知道,被吃酱油可乐还有有色素的东西,伤口的颜色会变深……」
商涌泉哈哈笑起来:「妈妈,我是男的,不怕毁容。」
「你妈妈我不喜欢!」妈妈不高兴地嚷道,然后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些要注意的饮食和休息,就挂了电话。
商涌泉收起手机,抬手碰了碰打过麻药以后还是没有什么知觉的脑门,走上楼梯。
走到四楼,看到有个人在房间门口敲门,仔细一看,竟是司竞。
司竞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了商涌泉:「啊,你怎么了?」
「哦,摔了一跤。」商涌泉笑了一下,「有事?」
司竞抬了抬手里的东西,是一些柑橘、香蕉之类的水果:「上次吵到你了,上周末又没空过来道歉。」
「啊,那件事,你别放在心上,好几天没睡了心情不好。」商涌泉开了门以后,回头问了一句刚出口就想抽自己嘴巴的话,「要进来坐吗?」
司竞点了点头,一脚跨进了房间。
房间还是一如既往地小,但是司竞一进来就让房间充实了许多。
「你随便坐,我给你倒个水。」商涌泉说完就到洗手间洗了手,然后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撇开脑门上那块丢脸的纱布不说,最近他气色还算不错,可是一想到那个不知道还认不认识自己的人就坐在外面,商涌泉就开始头疼。
厕所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商涌泉一震,开了门。
司竞就站在门外,面对面站着感觉好像比自己还高一点。
「我来洗一下水果。」司竞提着装水果的塑料袋。
「哦,好。」商涌泉侧身让司竞进到小小的洗手间里。
这洗手间很小,只有一个水斗、一个马桶和浴柜,两个男生同时站在洗手间里都没办法转身。于是商涌泉用水壶汲了水就走出了洗手间,但是一看到房间他就愣住了。
当他在洗手间发呆的时候,房间的摆设稍微换了个样,原本放在窗台边的书桌被拉到了床边,课桌椅也摆到了书桌的另一头,书桌的台灯下并排放着两个卡通图案的搪瓷杯,一切都和几年前的情景重合了。
回想起来今天见面以后,两个人并没有互道姓名正式打招呼什么的,态度虽然比高中时冷淡了些,却都没当对方是陌生的邻居。
现在那个人将房间的陈设摆成了这个样子,证明了商涌泉没有认错人,他就是司竞。
这种陈设商涌泉最初搬进小屋的时候摆过几次,但后来觉得不该再用这种方式去怀念过去,人活着是要向前看的,不能老是想着以前的事,于是就不再摆了。如今再次看到,却是有点触景伤情。
司竞把水果洗好以后出来,看到商涌泉呆站着,想开口说什么,但是想到自己已经不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就没有说话。
商涌泉将水烧上以后,坐到了床上,司竞也自觉得坐到了椅子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烧水壶发出了烧水的声音,不一会儿水滚了,「啪嗒」一声,烧水壶的电源跳掉了。这下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了。
两个人相对而坐,前面却没有可以让自己掩饰情绪的作业本,商涌泉终于受不了沉默,一下子站了起来。
司竞跟着抬头,等着商涌泉开口,结果后者憋了半天就憋出一句:「开水要冷了。」
将两杯水倒满以后,商涌泉才开始羞愧,不知道司竞看见他把这个房间布置成这个样子会作何想?
「你……过得好吗?」商涌泉盯着杯子里还没有平静下来的水面。
「还行,你呢?」
「就那样吧。」商涌泉将杯子拿起来,慌慌张张地抿了一口,茶水很烫,烫得舌尖都麻了。
商涌泉用被烫麻的舌头来回□□了一会儿自己的牙齿,再次开口,说出来的却只有一个字:「你……」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出国的事情?为什么不联络我?为什么?
后面的话在看到司竞以后都说不出来了。
司竞的离开与归来对自己都是极大的冲击,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他脸部轮廓深刻,身板也比从前那个清瘦的他要健壮许多,也陌生许多,如今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就像是在和另外一个人相处,让商涌泉觉得难受极了。
明明一直思念的人就在眼前,为什么当初那个巨大无比的空洞似乎依然无法被填满?
想着想着,头上的伤口开始刺痛起来,商涌泉忍不住闭了闭眼。
「你怎么了?伤口疼吗?」司竞敏锐地发现了商涌泉不舒服。
商涌泉勉强笑了一下:「大概是麻醉过了,所以……有点疼。」这么大人了还怕疼,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司竞瞧不起。
「那你早点休息吧,我改天再来看你。」司竞很干脆地站了起来。
「哦,那我不送你了。」商涌泉摆摆手。
司竞走到门边又回头,欲言又止。
「怎么,还有事?」商涌泉问。
「没事,我先走了。」司竞打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的门关上以后自动落锁,省了商涌泉再锁门的力气。等司竞走了以后,商涌泉并没有睡下来休息,只是看着桌面的木质纹路,直到太阳下山,房间里再无灯光。
因为是周末,所以没有学校的上下课铃传来,也没有学生吵闹的声音,非常安静。也不知道呆坐了多久,商涌泉猜动动已经僵硬不已的身体,伸手拿起了司竞喝过的杯子。
杯子里的茶水早已凉透,可是喝入嘴中的时候,舌尖还是有一种被烫到的感觉。
*
隔天正好星期一,商涌泉头天晚上根本没睡好,迷迷糊糊地疼醒好几次,早上闹钟响起的时候有点没精神,不过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后,还是顶着纱布去厂里了。
容叔知道他受了伤,不过看到他脑门的大纱布也吓了一跳,刚从老家回来的刘哥也吓到了。
不过休息了一天的商涌泉已经看到他们受惊吓的样子,反而开起玩笑:「我这也是工伤,给不给我算赔偿啊?」
刘哥有点尴尬地小声说了句什么,容叔让商涌泉在这张脸可以见人之前就留在办公室里办公。
商涌泉顶了几天纱布,觉得还挺骄傲的。以前看□□电影、武侠小说之类的时候时常看到「伤痕就是男人的勋章」的话,所以到处得瑟自己脑门上的勋章。
一个礼拜后,商涌泉去医院里拆线。
伤口愈合得不错,但还没有完全好,线是拆掉了,纱布还不能摘。
拆完线商涌泉做公交车回家,母亲早就准备好了饭菜,看到商涌泉贴着纱布回来,心疼不已:「哎哟,毁容了毁容了。」
「都说了男孩子不怕破相。」商涌泉笑道。
母亲用手指轻轻地抚过伤口的表面:「真疼。」
商涌泉摇头:「不疼不疼。」
「你是我生的我养的,我疼行不行?」母亲瞪了商涌泉一眼,「都这么大人了,也不当心一点。」
母亲说完以后又觉得不对,然后回头对正在看报的父亲说:「那工人怎么回事,赶紧开除掉。」
父亲抬起头:「这事儿有蹊跷,还在查呢,不会让泉泉吃亏的。」
母亲又转回头来:「你看,叫你不要去工事部你偏要去。到妈妈身边来,妈妈还能照顾你。你爸那里要天天下车间,热得要命,所以跟着妈妈好。」
商涌泉无奈道:「妈……」
「好吧好吧,我赢不过你。」母亲放开了双手,「总之你觉得不想干了就马上告诉爸爸妈妈,知道吗?」
「嗯,我知道。」商涌泉笑。
吃过饭,商涌泉回到小屋。床头柜上还放着上周司竞给的水果,也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在家里的时候三个人吵吵闹闹的,突然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小屋,就感觉有点寂寞。
商涌泉将一个柑橘拿在手里,向上抛了两下,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吃。
洗漱完躺到床上,等意识到时,自己已经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好久了。
商涌泉从窗帘的缝隙看出去,正好能看到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半空。总觉得今天晚上似乎睡不着了,也许看着月亮落下,再看着太阳出来,就等到天亮了。
不过看着看着他就睡着了。
梦里模模糊糊的,自己好像是因为生病,趴在那个人的背上。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喜欢我啊?」
那个人的后背明明是如此温暖,从他背上感受到的心跳也是如此真实,可是不论自己如何追问,他就是不肯回头也不肯给自己一个答案。
商涌泉就这么看着那个人背着自己的背影向前走远,脚下的路渐渐消失了,自己却只能怔怔地站在后面,连抬脚去追的勇气也没有。
连在梦里都要面对这种残酷的场景,不过还好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这么想着,商涌泉在梦中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