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婚》简梨

19、27岁-中

　　“颜局，在蜂花乡产业扶持的事情，领导批下来没有？”林莉笑问颜局长。

　　“到我办公室说吧。”

　　林莉如今也升了个小官儿，他们单位对口的蜂花乡靠河边有一块地，归他们单位管辖。如今搭着灾后重建的东风，正式大干特干的时候，各级各部门都要求上报项目。林莉当初在蜂花乡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老村长的背影就是在蜂花乡画的。现在要去上报项目，她怕肉眼看到的不准确、不全面，又搜罗了蜂花乡近十年来的总结报告，全都研究了一遍，才出了一份报告。

　　“小林啊，当初我就和你说，这份报告太冒险。现在领导的主要思路还是在发展旅游业上面，你说在河边种核桃树，拿那笔资金补贴村民，想法是好的，可与县上的主要思路违背。你再想想。”颜局长半掩着门，这事儿要保密的说，但局长又是男士，男女单独相处，他十分注重分寸，宁愿分神盯着门外，也不愿意把门关严了。

　　“颜局，这不是我突发奇想。蜂花乡本来就盛产核桃，我也实地走访调研过，一户一户问过去，问他们想要什么样的政策扶持。总结了五花八门的要求，最后才定下补贴核桃树种植。蜂花本就是一个传统的农业乡，山高路不好，种金贵水果根本拉不到市场上，还是核桃最方便。价格稳定，便于运输。就是县里想搞旅游产业，核桃树栽起来也是一景，它也是绿的，也能开花，比把河滩地全部填上水泥，做成景观步道好啊。”

　　“咳咳，小林啊，组织决定，不要说这些。咱们的工作，永远是围绕中心，服务大局，别的层次太高不好说，至少要围绕县上工作的中心。”咳咳，颜局长再咳嗽两声，不想谈话方向偏了。

　　“要不，我去找领导说一说？”林莉提出一个更不靠谱的建议。

　　“哪儿用得着你，我帮你反映了，分管咱们的严部长也反应了，咱们献上三个yan，就差阎县长没为你说话，你还想怎么滴？”颜局长心里叹息，小年轻就是冲动，你自己思路和领导不一致，难道会用你的吗？更别提越级汇报了，想都不要想！

　　林莉顿感失望，真的，只有进入体制的围墙，才知道这种无力感。当初你刚进来，厌恶这些围墙，等你在里面待久了，才知道只能依靠围墙生活。

　　林莉叹息一声，露出苦笑，“颜局，我和您交个底儿，这个报告我花费的心血是我工作这么多年来最看重的一次。我当初在市上工作得好好的，一说有机会下派，全市那么多地方，我去哪儿不好，偏来咱们这儿。人最少、地最偏，夏天我都不敢出去，就怕暴雨泥石流，这条路上掩埋的人还不都吗？真是提着脑袋在工作。我是真想做点儿什么，用我的知识，为某个地方带来改变。”

　　颜局长也叹息一声，点了支烟，抽了两口，才道；“你说的，我都懂。下乡调研，我也一块儿去的。如果我不赞成这个报告，不会以单位的名义报上去，最后签字是我签的，真要有什么责任，也是我担主责。我也找了严部长敲边鼓，不愧是进常委的领导，眼光就是准，他一眼就看出这个报告不可行。”

　　“我做过可行性分析，连河滩边农户都征求过意见，如果这个项目能实施，愿意种核桃树的村里立刻就有。收核桃的厂家都都跑过市场调研，销路不成问题……”

　　“别慌，别慌，不是说你的报告存在问题，这个可行性是县上决定的，你听明白了吗？”颜局长一字一顿道。

　　听明白了。不是按照科学的可行性分析不行，也不是市场调研不够完美，而是不管你用科学方法得出了什么结论，只要不合上面的意，都能用不是中心工作，不符合县情实际否决。

　　颜局长不忍心的打击她，可又不得不把话说明白，“你知道常委会上，领导是怎么否决这个报告的吗？——核桃树八年才挂果，收益时间太长了。”

　　卧槽，原来已经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了吗？核桃树的确八年挂果，可我会从一颗小种子开始培育吗？当然是买有年限的核桃苗啊！

　　“蜂花那么远，周边有什么景点可言，就在千篇一律的大山，谁来看？咱们能开发出一个有名气、有特色的景点来吗？修几条观景步道，把房子刷成统一的颜色，挂几条彩旗、经幡就能当旅游景区吗？每年有多少人来？游客是傻子吗？咱们就做一锤子买卖？现在自媒体这样发达，做一次性买卖让人曝光出去，坏了名声口碑，谁肯再来。他是只在这里干几年，剩下的烂摊子谁来接？”

　　“哎哎哎，小林啊！深思熟虑，不要冲动！”颜局长原本还静静听着，听她越说越离谱，赶忙打断。“你说的，我们心里都明白，但你更要明白。咱们的纪律是怎么规定的，服从命令，保留意见，服从第一，你明白吗？”

　　不论在什么地方，妄议领导上司总是犯忌讳的。

　　颜局长一连几个明白，让林莉放明白。“摊开说大实话，你做的那些有科学依据，做过实地调研，的确能增收致富。可是！可是，领导的思路不是这样的，你只能跟着领导的思路走。在这个领域，有时候科学、市场，不那么有效。”

　　林莉以手遮脸，深吸一口气，“明白了。”

　　“小林啊，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一腔热血就能做的。”

　　林莉很失望。她阴差阳错进了体制，别人问起来，总要说几句俏皮话，好像承认自己一心报国，想用自己的行动改变国家是羞耻的事情。怕别人议论，怕别人嘲笑，说自己不自量力。可若是没有这份内心，她当初就往省上蹦，下派也挑好地方去了。

　　我为此付出的心血，只得到核桃树八年挂果这样的笑话。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林莉感到疲惫。什么样的工作让人有成就感？发自内心热爱的，能看到改变的。

　　画画是发自内心热爱的事业，看到村民一步步富裕起来，是理想中的画面。

　　可我一个都没有实现。

　　林莉打开电脑，敲下辞职报告四个字：尊敬的的领导……

　　尊敬的领导……然后就写不下去了。进入体制工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工作。别看当代年轻人嘴上说着不屑，每年国考几千人竞争一个岗位，记录屡屡刷新，那些人都是从哪儿来的？

　　这份工作意味着社会地位，意味着稳定收入，意味着许多，它承载着父母的期待，承载着曾经的梦想。

　　真的，要做决定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