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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一枚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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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
“走几步。”
“停。”
顾忠视线冰冷,小翔子大气不敢出,听到什么吩咐就怎么做,那不合身的,略有些宽大的棉袍衬得他愈发瘦小。
“识字吗?”
“回顾总管的话,只认得自己名字和几个简单的字。”
“安嫔娘娘教的?”
“是,”小翔子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补充道,“安嫔娘娘教了许多,教得很好,可惜奴才愚钝,始终学不会。”
安嫔高芸依闲暇时喜欢教景仁宫下人们读书识字,但小翔子天生不是那块料,学了又忘,忘了又学,学来学去还是只认得那么几个字,便是耐心如高芸依也没辙了,干脆不再拘着他,放他出去遛狗喂鸟。
顾忠面无表情,上下打量小翔子,眼神阴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顾总管有何顾虑?”徐静沅倚靠软枕,她风寒尚未痊愈,浑身仍然无力,一大早让红梅请了顾忠来,这顾忠倒好,活像通济里买奴仆的挑剔老爷一般,左看右看都没句准话。
顾忠不答反问:“柔妃娘娘为何不自己留着?”
徐静沅笑笑:“今时不同往日,本宫哪儿养得起那么多人?”
顾忠直言:“柔妃娘娘是想往奴才身边插一个眼线?”
此话一出,本就有些忐忑的小翔子仿佛被兜头浇了盆冷水,柔妃娘娘竟存了这样的心思?还叫顾总管当场看穿了?顾总管定然不会收留自己了,怎么办?他大脑一片空白。
徐静沅却露出诧异的神情,道:“本宫与皇后娘娘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往你身边插眼线岂非多此一举?”
顾忠没说话,显然不信。
徐静沅叹了口气,道:“实话与你说了吧,他不愿待在揽月宫,跟着你出来进去的,能见到安嫔。”
小翔子头顶冒汗,他害怕柔妃娘娘,不愿待在揽月宫不假,但心里确实想着,跟了顾总管说不定有机会见到安嫔娘娘,哪怕不能相认,哪怕远远看一眼,他也是欢喜的,这样的小心思他从未对柔妃娘娘说,可她竟然知道?
顾忠道:“既然他心在安嫔娘娘那儿,奴才怎敢用他?”
小翔子急了,噗通跪下,对着徐静沅和顾忠各磕了三个响头,道:“安嫔娘娘的恩情,奴才确实一日不敢忘,可柔妃娘娘和顾总管收留了奴才,恩情等同于安嫔娘娘,小翔子上刀山下油锅,定当报答三位主子!”
徐静沅又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心在安嫔那儿打什么紧?命在你手里不就行了?他说三位主子呢,顾总管莫不是担忧自己不如本宫和安嫔得人心?嗯,瞧你这张脸,整日绷着,是怪吓人的。”
顾忠听明白了她的话里深意,三位主子各有筹码,小翔子最后为谁所用各凭本事,何况假死这一出戏还关系着安嫔,相当于两份筹码,高家虽然倒了,安嫔也向来是个安分的主儿,但他的筹码越多,皇后娘娘就越安全。
一番权衡后,顾忠终于松口,对小翔子道:“记住了,你的主子不是我,是皇后娘娘。”
小翔子连连答应:“是,是,奴才记住了。”
离开前顾忠不忘提醒徐静沅:“柔妃娘娘,三月之约还剩一个半月,您莫要辜负了皇后娘娘的厚望。”
“一个半月足够了,请皇后娘娘放心。”
顾忠点点头,带小翔子走了。
紫珠欲言又止。
徐静沅道:“不必可惜,小翔子心在安嫔那儿,勉强留下才是隐患,他还是更适合做一枚放在皇后身边的棋子。”
红梅一脸茫然:“娘娘,小翔子假死的秘密已告诉顾总管了,他又跟着顾总管走了,今后定然亲近皇后娘娘,怎么做您的棋子呢?”
徐静沅笑了笑,没回答,转而道:“绿蕊,今夜你去一趟太医院,问周长乐有没有那碗药的药方。”
绿蕊诧异,跑太医院的活儿一向是紫珠去的。
“得避着人。”
珍妃那么短的时间内绑了周长乐、查了他的底,甚至还轻易坏了规矩让他接手自己的平安脉,这绝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玄铁卫能做到的,珍妃在太医院恐怕还有帮手。
事关徐静沅的身子,绿蕊很重视,一拍胸口,道:“奴婢知道了,娘娘放心。”
徐静沅继续补充:“对周长乐,你也不能掉以轻心。”
绿蕊若有所思:“是!”
一旁的红梅悠悠叹了口气:“哎,没喝酒的到底不如我这喝了酒的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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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蕊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一会儿拉着红梅让她关好门窗,一会儿拉着紫珠让她将毒粉时刻握在手里,生怕自己一走,徐静沅又失踪了。
“你快去快回便是,”徐静沅无奈道,“若真那么倒霉,我自会大喊。”
“喊什么?”
红梅抢答:“喊救命呗,巡逻卫耳朵可灵光了!”
绿蕊一想,也是,不怕惊动玄铁卫的话,宫里其实没那么危险,于是拉上面巾,放心走了。
巡更太监敲过一轮亥时的梆子,这会儿已躲进宫人所小憩,冬夜难熬,放眼望去大多宫殿的灯都熄了,若是夏夜,总还有些喜欢在院中纳凉的嫔妃,可寒冬腊月的,炭火供给有限,尤其是位份低的嫔妃,早早便歇下了,是以大半个皇宫漆黑一片。
这样的黑反倒合了绿蕊心意,她可以轻易捕捉到举着火把的巡逻卫的位置,近几日没有下雪,轻功施展起来也格外自如。
她牢牢记着徐静沅的话,到太医院后并未直接露面,而是先四下查探了一圈,前院挂着写有值夜太医姓名的木牌,今夜除了周长乐,还有江大江。
绿蕊认得江大江,娘娘从前的平安脉都是他负责的,后来娘娘被幽禁揽月宫,他便不来了,打发了周长乐来,思及此处,绿蕊冲江大江的木牌狠狠翻了个白眼。
好在江大江的底细已被她们摸透,他虽胆小怕事贪便宜,但绝不是珍妃的人。
绿蕊稍稍放心,蹑手蹑脚绕到唯一一间亮着灯的值房后,随手捡起一根树枝,轻轻敲了敲窗户。
正翻阅医案的周长乐听到声响并没急着回头,他不动声色地又翻过一页,只用眼角余光扫向窗户。
绿蕊加重力道,又敲一下。
周长乐依然没反应。
绿蕊皱眉,几日不见,周太医聋了不成?她凑近窗户,将耳朵贴上窗框,屋内鼾声连连,她想了想周长乐那张向来平和从容似乎不需要睡觉的脸,直觉睡着的是江大江。
那好办了,绿蕊干脆一伸手从外面拉开了窗户,透过窗缝她果然看见江大江一张老脸睡得埋进了书堆里。
周长乐终于回头。
绿蕊拉下面巾,冲他使了个眼色,转身往后院走。
周长乐合上医案,将其放回医案库,锁好门,这才不疾不徐来到后院。
太医院后院是被四面值房围住的一大片空地,用来晾晒药材,绿蕊躲进一间值房,周长乐随之而入。
绿蕊开门见山:“周太医,您和春绣给柔妃娘娘喝了什么药?有药方吗?能给奴婢吗?”
周长乐早有预料,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绿蕊。
绿蕊道了声谢便打算离开,却被周长乐叫住:“等一等,药方可能有问题。”
“什么问题?”
“药方虽然是我和春绣姑娘一块儿拟的,但拿药、煎煮却是她一手完成,我不能保证她中途没有动过什么手脚,只能说为了药效,应当不会动太大的手脚,你把方子交给紫珠,让她琢磨琢磨,我帮不上什么忙,太医院里有珍妃的人。”
绿蕊听他说得真诚,对他的态度便没那么紧绷了,道:“明白,多谢周太医。”
周长乐又道:“还有,请绿蕊姑娘转告柔妃娘娘,珍妃盯得紧,近日若无急事尽量不要宣召我,密室冥钱上的符号有线索了,等到请平安脉那日,我一并捎过去。”
说话间,唯一亮着的那间值房里的烛火忽然闪了一闪,二人同时回头。
绿蕊再次隐入黑暗。
周长乐面不改色地走到后院井边,俯身从水桶里舀了一勺水,洗了洗手,又摸出一块帕子,慢悠悠将手擦干了,然后推门进屋。
江大江翻了个身,还在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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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宫。
紫珠拿到药方便万事不理,埋头琢磨去了。
绿蕊一边换下夜行衣,一边向徐静沅禀报,徐静沅听说冥钱符号有线索了还甚是诧异,她原本以为指望不上周长乐了,打算等风寒痊愈后便带绿蕊进密室一探,如此说来,倒可以再等几日。
可这几日也不能空等不是?
她想了想,问蹲在炭盆边一手取暖一手翻看话本子的红梅:“贤妃和安嫔最近在做什么?”
顾忠既然保留了红梅浣衣局宫女的身份,徐静沅自当物尽其用,让她借着取送衣裳的名头时不时去其他人宫里转转。
“哎,”红梅放下话本子,叹气道,“娘娘,说到这个,奴婢都没敢告诉小翔子,安嫔娘娘很不好。”
“怎么不好?”
“小翔子、高大人、高家接连出事,芳宁说她伤心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整日呆坐着,瘦了一大圈儿,贤妃娘娘日日去景仁宫陪她。”
怪不得几样物件送去昭阳宫,调查珍妃小情郎的事却一点进展也没有,程芷惜这个直脑筋,顾得上这个就顾不上那个。
得想个法子提醒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