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胡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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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老在世子府上？”走在御花园中的李知行问完，就抬头望着清冷冷的月亮。
树影中，估摸不准李知行意思的李安贵试探着说：“听说世子又病了。”
李知行静默半晌才道：“拟旨，让顾南庭十日后回踽北，给踽北的钱粮别再压了。”
“你就去踽北当个……监军吧。”
说完，李知行心事重重地负手走在满园的月色中，李安贵边在心中解着圣意，边默默跟着。
“她今日做的是梨花糕？”李知行冷淡开口，“倒是有心。”
李安贵当即冷汗涔涔，李知行喜欢梨花糕，可这个皇帝素来不喜别人知道他的喜好，李安贵忙跪地说：“奴婢是看娘娘真心待圣上，才……才说的。”
李知行轻笑一声：“真心……？让她下回少搁糖。”
李安贵已经习惯这样的大起大落了，他起身忙说：“是，圣上。”
“这里临近春梨宫，这后宫真安静啊。”李知行看着被夜色笼着的红墙高瓦，只觉得鬼气森森。
人都没有，当然安静。
“安静点好，先帝有佳丽三千，朕每日入宫请安，见这御花园里的女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李知行叹了口气，“朕去母后的朝露殿，好几次都看到她望着那些得宠的妃子失神。她是皇后，她必须将丈夫与人分享，否则就是心胸狭隘，德不配位。”
“她掩饰得极好，又与后宫的妃子相处融洽，但朕知道她很伤心。”
“慧贵妃谋害母后那年，朕只有十二岁。”
当年的慧贵妃毒害皇后一事不是秘密，几乎朝野皆知。
“慧贵妃出自岑州钟氏，她爹是咸和年间的吏部尚书，但因为贪污之事东窗事发，便令慧贵妃毒杀母后，而他则召集党羽准备殊死一搏，立其为后。”
“你六年前才入宫，对许多事情都不了解，那一场风雨大啊。慧贵妃没有子嗣，但与她同入宫的妹妹灵昭容诞有一子，一时，钟氏权大。慧贵妃是欲毒杀母后，再接妹妹灵昭容的儿子当太子，他们是要逼宫。”
李知行低着目光看地上的石子斑斑点点，像是错落的棋子，他说：“是老师力排众议，上疏母后身无宿疾，骤然崩离定有隐情，于是大理寺查案。”
“当时赵羌谪只有五岁。”李知行笑了笑，在腿上一比划，“只有这么高。”
“大理寺查案后，慧贵妃害怕事情暴露，要将母后遗体封棺，是赵羌谪站在母后灵前一直守着，才令慧贵妃的阴谋胎死腹中。”
“慧贵妃被赐毒酒，钟氏满门抄斩，灵昭容虽得先帝赦免，但听闻此事，不过一刻就疯了，那孩子也被她在神志不清时溺死。”
“先帝在时，朕日日入宫，也常见这宫中的皇子公主追逐嬉闹，就在这御花园。”
“物是人非。”李知行望着月色下静谧一片的花林，似是伤怀，“幼时，舅舅常到东宫，是他教朕骑马射箭，教朕投壶、打马球，可权利啊……他竟在先帝去后屠戮皇室宗亲，朕不能罔顾国法。”
李知行停了脚步，这御花园中的一草一木他都极为熟悉，他举头望月，静了很久才说：“朕身边的人都在一个个地死去，这后宫死过太多人了。”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春梨宫，此时春梨宫大门还开着，里面的灯光亮堂堂的，是这夜色中唯一有人味的地方。
胡允招呼着伺候的宫女扶好梯子，边爬梯子边哼声说：“叽叽喳喳，我都睡不好觉，给你们搬家。”
宫女们笑着一同喊：“搬家！”
她们都很喜欢胡允，觉得她活泼又善良，一点都没有娘娘的架子。
胡允恶狠狠地冲鸟窝龇牙：“大胆小鸟，竟敢日日夜夜吵闹不休，看我不把你们送出宫墙，丢到镇秋山去，让大老虎吃掉你们。”
她没有注意到扶梯子的宫女不知为何不说话了，只小心翼翼将鸟窝取下，随后退下稳当的梯子。
在踩到地后，她高兴地将鸟窝捧出去：“有五个鸟蛋呢，这是什么……鸟……圣上。”
“路过，看你柔弱，还能上树掏鸟？”李知行拿过那鸟窝看，“让人来取了就是。”
胡允仰脸看他，笑得活泼灵动，她说：“妾无事做。”
李知行把鸟窝还她，说：“从御花园走来，后宫只有你这一处亮着，以往人更少，先帝驾崩后，朕主勤俭，裁了好些太监宫女。”
胡允双手捧住鸟窝，还在观察这是什么鸟的蛋，她问道:“那人少了圣上不会无聊吗？”
李知行说：“朕早上上朝，下午大多会有御前会议，夜里批奏疏，有闲也会去官员府上坐坐，没时间可以无聊。”
胡允望向他，一脸崇敬，眼睛亮堂堂的：“妾近日看画本子，画本子中英明神武的圣上就是圣上您这样的。”
李知行笑了，说：“朕还有许多国家久患需要治理，使百姓过上好日子，朕才勉强算得上一个好皇帝。英明神武？朕还差太远了。”
在胡允的目光中，李知行走进屋子，随手免了里边人的礼，他落座道：“喝碗茶水，朕回朝露殿。”
胡允的目光黯淡下来，她不喜打扮得花枝招展雍容华贵，常是一身简单的素衣裳。
她伺候用茶，灯光下的她眉目低着，透着失落，李知行抬手拔了她发间唯一的梨花钗子，青丝滑落。
看着她披头散发的模样，李知行在恍惚中静了一瞬，他问：“入宫后，尚书令找过你几次？”
胡允没有藏私：“三次，都是问……”
李知行只问：“怎么答的？”
胡允小声说:“妾如实答，尚书令也是为国着想，妾虽愚笨无才，但也晓事理，妾是孤身一人，家中兄弟在妾入宫后便入京，妾明白那些，从没见过家人。”
胡允说：“妾母亲身份低微，在家时父亲不喜欢妾，兄弟姐妹们都瞧不上妾，娘故去后，妾便是无依无靠。”
“朕瞧你有些伤心。”李知行无有动容，“你本姓容？容允，这名字挺好，有小名吗？”
胡允点点头，又摇头，欲言又止，李知行问：“想什么？”
“妾没有小名，在想明日做什么给圣上送去。”
“朕明日要去世子府上，你明日再想。”
闻言，胡允看着李知行，单纯地大着眼睛惊问：“是西南世子吗？妾近日看画本子，世子在画本子里一出生，天边就出现祥云，满室紫光，都说是天神投胎。”
李知行笑起来：“现在民间都传成这样了吗？”
胡允用力点头道：“都说世子是三头六臂！”
李知行哈哈笑道：“倒是有趣，有空朕也看看他的三头六臂。”
他说完，看向胡允：“这可别告诉胡嵩，否则那老头子该说朕不务正业了，说这些东西是歪门邪道。”
胡允含笑应声。
……
天亮时，赵羌谪就收到了李知行昨夜留宿春梨宫的消息，顾南庭搂着怏怏的赵羌谪，说：“这人是胡嵩的干闺女，她要是怀上皇嗣胡嵩就有了保命牌。”
屋外的雨声细细密密，夜晚的闷热散去后，凉风开始从窗缝挤进来。
赵羌谪躺在床上，冷凉地笑说：“在没确定她的立场之前，李知行不会碰她。”
“胡嵩如此老谋深算，他送进宫的女人定不简单。”顾南庭捉着赵羌谪的手，“十日后我就要回踽北了，圣上没提什么赏赐，看来我入京一趟是白忙活了。”
赵羌谪仰脸看他，清淡地问：“听说你昨夜去见了胡嵩，他怎么说？”
“世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知道？”顾南庭吻了吻赵羌谪的眉心，“没见，我涮了胡嵩。”
“他不得恨死你。”赵羌谪笑起来，“怪不得，圣上连钱都不赏。”
“圣上不同意寒门、平民入仕，等到放榜，你就涮了天下人。”顾南庭起身盘了腿，将赵羌谪捞到腿间。
赵羌谪侧过身，又收了腿，方便将脚踩在顾南庭膝上，顾南庭看了看他的脚：“就这么喜欢踩我？”
赵羌谪喜欢让顾南庭这样抱着，顾南庭宽阔的肩背以及他腿间圈出的范围能让赵羌谪蜷在他的怀里，这样的姿势会让赵羌谪觉得安全。
赵羌谪移开眼，只说：“你不喜欢也没推我。”
“美人投怀送抱谁不喜欢？”顾南庭单臂搂着赵羌谪的腰，低头不舍地说，“玉宁，十日太短了。”
“我无官职，依旧无召不得入京，踽北雪期一到，我就偷偷入京来见你成吗？”
赵羌谪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没了顾南庭他只会癫得更厉害，也会更难从梦里醒来。
“往后……”赵羌谪的目光静了很久，“若能再次相遇，你还要与我做戏，便不限于这屋，我会为你找理由，只是有些话不当讲还是不能讲。”
顾南庭听了，高兴地抱着人晃：“这么说我还能进府，你还会见我？”
恍若失神的赵羌谪点头，他看着眼前的衣襟，听着耳畔有力的心跳声，轻声说：“总会再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