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蜉蝣》江清凌

6、赵温

　　柳絮黯然了神色，看着七岁的儿子，复杂的眸子显露出她斑驳的心思。

　　赵温一走就是七年，每年柳絮都会将攒了一年的银钱托人送去京城交给赵温，不求一举高中，只为换来丈夫在外头不用挨饿受冻。

　　头几年赵涧玉确实也生过对于父亲的期待，可是期待的多了，终究只会充斥失望。

　　这次过了童试，他准备和乡里的苏鸢哥一起上学 ，苏鸢也是一举便过了童试，现下在准备着乡试。

　　柳絮今个儿二十五岁，算不得很大的年纪，却整日拘谨着，不太敢同外界打交道。

　　平日里也就在家里面做做刺绣，到时秦籽会帮她拿到镇上去卖。

　　赵涧玉也尝试过想让娘亲走出这座山，但是她还是不敢下去，她从小就被丢弃在这里面，被一户人家捡到抚养长大，自小帮家里做着活，被教着说要多干点事儿，不要抛头露面的，照顾好家里就行。

　　她认识了赵温，赵温带她下过山，她喜欢同赵温下山。赵温会给买她好吃的糕点，漂亮的簪子，看着赵温文采斐然，可她也想识字怎么办，赵温便给她置办了崭新的纸笔，教她写自己的名字，教她诗书。

　　她很聪明，一下子就学会了，不仅如此，这字写得甚至比赵温才要好看。

　　于是这才在这七年的光景里，除了刺绣她还会帮人抄书换些小钱。

　　赵温离开那么久，家里却还有他留下的书，无事的时候她便坐在院子里头翻着书。小玉还很小的时候，她还能念给小玉听，这会儿他长大了些，无聊之时，也不知赵涧玉从哪儿得来的有趣的话本，会拿来念给她听。

　　其实她不挑的，话本有趣的紧，扯得她的思绪在做事的时候还不免回不过神。

　　但是她更喜欢赵温留下的那些书，羡慕着“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潇洒，也钦佩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狂傲，她总觉得自己和赵温的相识是“便胜却人间无数”，纵是岁月消磨，她仍旧觉得那一刻是无法比拟的美好。

　　可是自几日前收到京城里的消息，说是赵郎君高中了，到了现在，她在漫长的时光中思念被消磨成此刻的惶恐，想念赵郎不假，可惶恐更甚。

　　若未读过几本书，她可能还会是那个在院子里头整日忙活生计的“封闭者”，期待着丈夫带着荣耀归来，只去想着他是否消瘦，在路上可有受伤，京中可有人刁难与他。

　　可七年时光，那桌案上的书都要被她翻烂了，她也知忠孝礼义信，她送走两边的双亲，逢年过节回去看看大哥大嫂，对许下的诺言从不失信。

　　抚养小玉，她也从未懈怠过。

　　她的期待不假，可是这七年里，两边的双亲故去，他从未回来过一次，她开始难免也会担忧是否是赵温那边有难事儿脱不开身，可是七年了，一次都未回来过，那期待和担忧也只化作了日复一日的等待。

　　那也只是等待罢了，不求结果。

　　今个儿赵温就要回来了，是否有亮丽的衣冠呢，是否一下子登了高位就不习惯这个小地方了呢，这么多年，他是否还能一眼认出她来呢？

　　还有小玉，七年了，他看到小玉会怎么样呢？

　　这样想着，柳絮确实没了做新衣的心思，左右不过一个时辰后赵温就要到了，若是早想着置办，那早该置办好了。

　　自己如今这般，又是为何呢？

　　赵涧玉见娘亲不说话，便拉着柳絮的手到床边坐下，“娘，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那么多东西，这一小会儿她竟想了这么多。

　　“没事。”柳絮拍拍涧玉的手，这双小手糙糙的、黑黑的，不是读书写字的手，却取了光耀的成绩。

　　怎么可能是没事的样子，涧玉的小脸不由得浮上一层严肃，“是在想以后吗？”

　　柳絮听闻，倒是瞬间豁然，确实，是在想以后了。

　　“若是此番爹回来，同以前不一样了，娘不如和离。”涧玉第二次说出这句话。

　　这次，柳絮虽是双眸不再回避，但仍是不吭声。

　　这呼吸之间，院子里却热闹了起来，这在屋子里头，都能想到外面是有多热闹，更别提适才抬眼间，李叔的声音便高高传了过来，“柳娘子哎！赵温回来啦！你家男人回来啦！”

　　这一抬眼，她起身的动作也未落下，这厢倚在门边，目光远远落在被人群簇拥着的男人身上。

　　高大，夺目，这七年将他出落得气质非凡，又更加稳重。

　　那男人远远看见她，眼中瞬间便不再冷静，生满欢喜。

　　柳絮不知怎的，想哭。

　　可又不知怎的，她不要再靠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