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地》何乐儿

12、另一位向导

　　“所以成夕，你明白了吗？为什么大哥要一直寻找‘奇迹’？”
　　我无法言语。
　　“因为那位创造了奇迹的男子，是我的先祖，也是，你的哥哥。
　　他的名字是‘成阳’，他所娶的女子，是这个国家的公主。
　　我们代代流着皇室与奇迹的血统，现在知道真相的人已经不多。
　　三皇子最后终于找到了他的姐姐，他对我的先祖行跪拜大礼，他至死都未娶。
　　继位的君王是先祖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成夕，这是你的国家，你是这个国家的‘神’。
　　不会有人说出这个秘密，这个家族的一切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到那时，国家也会动摇。”

　　“可是我不是哥哥，我带不来你们想要的‘奇迹’。”我说。
　　“那是因为已经不需要了，你只要带给现在需要这个‘奇迹’的国家就行。”他笑。
　　邵子如，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和白夜一样的深睿。
　　“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闻到了一股硝烟的味道。
　　那并非这个国家的味道，但这个味道却又和这个国家的从前一样，让人难忘。
　　现在在这片土地里，还浸透着当年的鲜血。”

　　我看着他，笑问：“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就好像，当年你也在一样。”
　　他也笑：“我并不在，但我确实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也因为我想见你，我的先祖。”
　　从他的身后，渐渐现出一个青色的影子。
　　青色的长袍，深蓝色的长发，烟色的双瞳笑意迷人。
　　邵子如轻笑：“他就是当年的向导，湛烟。”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一瞬血液凝结。
　　哥哥！他曾陪伴在哥哥身旁，他曾和哥哥一起走过数个国家！
　　他就是当时和哥哥一起施展奇迹的人，他就是这个国家和白夜一样充满神秘的向导！
　　他竟然、他竟然就站在我的面前！他竟然就这样和我对视，让我无法移开视线！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
　　是他把一切告诉了邵子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作为向导是不可能接触这个国家的人！

　　“初次见面，成姑娘，请恕湛烟的失礼。”他略一掬，满眼含笑。
　　“湛……湛烟？……”
　　“是，成姑娘，我尊贵的客人，您有何吩咐？”
　　我摇头，有些失控。
　　“哥哥，哥哥……你见过我哥哥是不是？”
　　他点头。
　　“然后、然后……”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连话也问不出。
　　白夜，白夜！我终于知道这个国家为什么要被称作“神之地”了！
　　原来真是有神，原来真是会有奇迹！原来祈祷真的会有用！
　　白夜！

　　邵子如用自己的双腿换来了与我的相见。
　　他只是想见一见自己的先祖，他想知道，先祖一直在思念的人会是个怎样的人。
　　也正因为他的这个祈祷，这个国家，再次显示了它的威力。
　　它的“神”的威严，却是需要代价的。
　　原来真的是这个国家选择了我，原来真的是神在安排了这一切。
　　为了这一天，为了这次的见面，邵子如，你让我佩服。

　　“我骗了大哥，也骗了雪媚，即使如此我也并不后悔。”
　　他笑时如新雪初融，阳光温暖。
　　“三年前我读到了那本家族代代相传的文传，写那本书的人正是你的哥哥。
　　我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细品味，只花了三天就把那本书看完。
　　他用的是异国文字，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能看懂，并且，完全明白他的感受。
　　他说他很想一个人，一个并不在这世界的人，但他已经回不去了。
　　他在那个世界实际已经死亡，现在的他，没有实体。
　　但是在这个国家却有奇迹，神救了他，并且给了他一具相同的身体。
　　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这个国家的向导——湛烟。
　　他们一起走过很多地方，他们一起救过很多人，他甚至记不清自己到底救了多少人。
　　他只是不想让他们死，因为他已经体会到死亡的滋味，所以他害怕。

　　他并不是神，只不过是借助了神的力量在帮助这个没有希望的国家。
　　然后他遇到了二皇子，他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二皇子所有的悲伤，二皇子所有的愤怒，他全部了解。
　　所以他救了他，救了早已死亡的二皇子。
　　他与二皇子约定，一旦天下太平，就要以他的血祭典彼国无数无辜的生灵。
　　二皇子答应了，于是他又重新拥有了生命，带着他的悲伤他的愤怒重新复活。

　　其实我最想告诉你的是，你知道为什么你哥哥最后选择留在这个国家吗？
　　他在那个世界所思念的人，就在这个国家。
　　不管他去了多少地方，不管他想要如何忘记，他都始终不能解脱。
　　即使是拥有他的血脉的我，也不能体会他复杂而细腻的心情。
　　他那么深爱她，他那么思念她，他那么……”

　　子如没有说下去，湛烟把手放到他的肩上，风吹起了他深蓝色的长发。
　　“我就是听见他的祈祷，才会来到这里。
　　本来他就是异世界客人的后代，身体里留着的也是异世界的血。
　　可是他还是这个国家的人，所以他为了自己的愿望，甘愿放弃双腿。
　　就连我，也不得不对他的勇气佩服。”
　　湛烟的声音就和他的名字一亲，像烟一样轻，像烟一样虚幻。

　　他笑，烟色的双瞳里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随着成阳去了很多地方，这位客人是我所见过的人中最执着的。
　　如果不是因为失去了□□，我想成阳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去。
　　我跟随他那么久，每时每刻都被他感动，不仅仅是因为他温柔的心。
　　成姑娘，令兄真是一位不可思议的人呢！”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人，却，陌生的事。

　　当湛烟以一种纤细的声音说出这番话时，我从他的眼中确确实实看到了哥哥。
　　他仍是没有改变，那种耀眼得遮没了阳光的笑容，一直都在我的心中。
　　当我仰望蓝天，当我抚过你曾留下的气息，我不得不，在心里怀念。
　　这个家已经没有温暖，这个家已经没有你。
　　剩下的，我和小泠，没有言语。

　　“那他……现在在哪？”我已经没有希望，却为何还在期待？
　　湛烟很认真地注视我，他说：“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他的灵魂……
　　应该已经回到了他一直思念着的那个人身边吧。”

　　突然很想笑，哥哥，你是不是又在和我开玩笑？
　　你在那个世界所思念的人，我想知道，她就是我吗？
　　你想回去，却不得不在这里留下，和那位女子一起，留下了存在过的证明。
　　现在，你的后代，他为了见我，不惜牺牲自己的幸福。
　　那么我会来这个“幻之国”也是因为你的原因吗？
　　并不是先来到这个国家，而是先去战国，去了一个和你选的一样的国家。
　　那里战火纷飞，尸横遍野，亡灵哭喊。
　　好悲伤啊，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我以为终于能见到你时，你又离我而去。
　　只能像这样一直追着你的脚步而来，最后还是一无所有。

　　“那么，那个人，你们已经知道是谁了？”我问。
　　他们看着我，并不回答。

　　“那位公主，很漂亮。”过了一会，湛烟笑：“可那并不是成阳喜欢她的真正理由。”
　　哥哥喜欢的人，我想见。
　　“那位公主的名字，你能猜出来吗？”
　　“怎么……可能猜得到……”我对湛烟失笑：“我甚至都没见过她……”
　　“她叫——郁夕。”
　　湛烟的手中现出一副卷轴，红色的捆绳随风飘舞。
　　子如从他手中接过卷轴，细细抚摸：“那位公主，就在这里啊……”

　　“我希望成姑娘能亲自打开看。”湛烟双手捧上卷轴，“这是令兄亲笔所画。”
　　我只是看着他，久久没有接过。
　　“成姑娘，我想，这也是令兄所希望的。”他再说。
　　我摇头，退后。
　　难道我从此只能对着哥哥的画而终日想念吗？
　　不管她是谁，不管她会是个怎样的人，她也已经不在。
　　而总有一天，白夜会离开我，那么到时，我该怎么办？

　　“我说过了，那位公主，她叫‘郁夕’。”湛烟道：“成姑娘，你还不明白吗？”
　　“‘郁夕’？”我说：“我明白啊，什么都明白，所以、所以才……”
　　他奇怪地看着我。
　　“这个‘幻之国’不是能实现人的愿望吗？所以我已经知道了，这位公主……
　　她的样子，以及她为什么会出现，还有，她的名字……”
　　是吧，湛烟，你和白夜一样都是向导，所以你能明白此时我的想法。
　　“不需要去确认了，湛烟，这画里的人，根本就不需要确认。”
　　他看着我，渐渐，有了笑意。

　　“邵公子，我想您所失去的东西是有价值的。”
　　他手中的卷轴消失，转身对子如道。
　　“是啊，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才从不后悔。”子如笑。
　　“那么……”湛烟转向我，深深一揖：“湛烟告辞了。”
　　“呃……等……”我伸手拉他，手却穿过了他渐渐透明的身体。
　　“成姑娘，我并不是您的向导，所以请您忘了我吧。”他的声音，被风吹散。

　　风更大了，石桌上的棋子被吹落，撒了一地黑白。
　　我怔怔地望着空空的院落，子如的脸在眼前模糊。
　　哥哥，我已经追上你的脚步了吗？
　　哥哥，我已经完全了解你全部的思念了吗？
　　为什么，我会这么悲伤？明明都已经来到了你的世界，明明都已经见到了……
　　你所留在这的证明，你所留下的，血脉。

　　“成夕……成夕？没事吧？”
　　子如的呼唤让我清醒，我看向他，摇摇头。
　　“刚才，真是有人来过吧？”我问。
　　他点头。
　　“他……叫什么？湛烟吗？”
　　他点头。
　　“然后……然后……”我抱住头，“我见到了哥哥，我见到了哥哥吧……”
　　“成夕……”
　　“可是他走了，他不见了……哥哥呢？哥哥在哪？哥哥……”
　　“成夕！”子如失声：“成夕你不要吓我！成夕！”
　　我转身就跑，听不见他的声音，耳边只是呼啸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