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总，你的AI又在给我发乱码情书了》卫七

17、第 17 章

　　圣加仑修道院的图书馆，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高耸的拱顶下，阳光透过古老的彩绘玻璃，在空气中切割出静谧的光柱。尘埃在光线下缓慢浮动，如同无数微小的星辰。
　　这里的气息——旧纸张、羊皮、干涸的墨水与冷冽的石材——比任何现代建筑都更能让孟成臻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在这里，他那过于敏锐的感知似乎也暂时蛰伏，不再被外界纷杂的“颜色”所侵扰。
　　他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
　　圣加仑修道院图书馆的阅览室内，晨光透过高窗，在尘埃中切开一道道斜斜的光柱。孟成臻独自站在光影交界处，仿佛是从中世纪手抄本中走出的剪影。
　　黑色高领毛衣裹住他修长的脖颈，衬得下颌线愈发清冽。墨黑短发看似随意，实则每一缕都恰到好处地垂落，衬得肤色愈发冷白。那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上等羊脂玉在烛火下泛着的温润光泽。当他抬眼望向书架时，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里盛着罕见的琥珀色虹膜，在光线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仿佛能一眼望进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唇。在这张过分清冷的脸上，那双唇却饱满得近乎秾艳，即使紧抿着也带着天然的弧度，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画家笔下精心调出的玫瑰粉。此刻他无意识地用指尖轻抚下唇，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整张禁欲的面容突然活色生香。
　　没有多余的装饰，唯有右耳上那三枚微光闪烁的白金钉，像是夜空中最固执的星辰。当他的目光掠过书架上古拉丁文标题时，睫毛在颧骨投下细密的阴影。
　　光线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某些角度下甚至能看见他脸颊上极细微的绒毛。这种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特质，让他既像教堂彩窗上的天使，又像暗夜森林里诱人堕落的精灵。
　　这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容貌。太过完美的比例反而让人不敢直视，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惊动某种沉睡的美。就连翻动书页的手指都带着禁欲的优雅，每个关节都像是被冰雪精心雕琢过。
　　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座迷宫。寂静，却充满无声的邀请。
　　孟成臻的指尖拂过历经百年甚至千年岁月的书架边缘，触感粗糙而真实。他停在了一排关于中世纪建筑密码学的书籍前，目光却并未真正聚焦在那些古老的文字上。
　　一千万。
　　这个数字在他脑中回响。他并非负担不起，但这行为的本身，充满了非理性的冲动。他清晰地记得昨晚举起竞价牌时，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快速的搏动，以及当落锤声响起，俞溯如转头看他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近乎灼热的光芒。那不是挫败，更像是……一种得偿所愿的确认。
　　为什么？
　　是为了在俞溯如面前维持骄傲，还是那幅《逻辑迷宫》真的触动了他内心某个角落？或许两者皆有。这幅画不仅还原了"拜占庭双生子"的迷宫构造，更将当年他藏在十四行诗格律中的密钥以视觉形式永恒定格。
　　他从口袋中拿出丝绒盒子打开。黄铜钥匙静静躺在黑色丝绒上，钥匙柄上的刻痕正是画中迷宫的微缩再现。
　　"钥匙……"他低声自语。俞溯如说这是解开《逻辑迷宫》的钥匙。可他要解开的，究竟是画中的秘密，还是他们之间这段未竟的对话？
　　奥利弗那句“是去解谜，还是去解人”的调侃，此刻像一句谶言，在他心头盘旋。
　　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图书馆里响起，沉稳，规律，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由远及近。
　　孟成臻没有立刻回头。他合上丝绒盒子，将其握在掌心，金属的棱角膈着皮肤，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
　　“你很准时。”俞溯如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似乎更低沉了几分，在这寂静的空间里产生微弱的回响。
　　孟成臻缓缓转身。
　　俞溯如站在成排的古籍书架间，晨光恰好斜照在他身上。
　　他穿着简单的深色便装，却自有一种不容错认的气场。那不是刻意营造的精英感，而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后沉淀下来的从容。肩线平直，背脊挺拔，像是能承担任何重量。光线描摹着他的轮廓，下颌线利落干净，鼻梁高挺的弧度带着天生的贵气。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夜海，此刻映着从彩窗透进的光，竟泛起几分罕见的温和。
　　他就这样静立在古老的图书馆里，仿佛本就是这幅画卷的一部分。时间在他身上同时留下了成熟的稳重与未褪的锐气，这两种特质奇妙地融合，形成一种让人想要信赖、又不敢轻易靠近的矛盾魅力。
　　他看着他，目光直接，没有任何寒暄与迂回，仿佛他们之间的对话从未中断。那份沉淀下的专注会让被注视的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在这一刻，你就是他世界的全部重心。
　　“我一向如此。”孟成臻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将手中的丝绒盒子微微抬起，“关于这把钥匙，我想我需要一个比‘迷宫的秘密’更具体的解释。”
　　俞溯如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极淡的笑影，转瞬即逝。他走上前，并未直接去看那钥匙，而是将目光投向孟成臻身后那排关于密码学的古籍。
　　"五年前，"俞溯如的声音在古老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清晰，"在'深潜者'论坛关闭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有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面对着突然中断的对话窗口。"
　　他的目光掠过孟成臻，仿佛穿越了时空。
　　"那个人刚刚失去了一位素未谋面却惺惺相惜的对手，一位能在逻辑迷宫中与他并肩而行的知己。就在那个夜晚，他拿起画笔，将'拜占庭双生子'的谜题，将他们共同破解的十四行诗密钥，永远定格在了画布上。"
　　他的叙述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孟成臻仿佛能透过他的话语，看到那个匿名的艺术家在画布前徘徊、挣扎的身影。
　　“他说，这把钥匙能指引方向。”俞溯如终于将视线从书架上移开，重新落回孟成臻脸上，目光灼灼，“但我认为，他错了。”
　　“错了？”
　　“迷宫本身没有出口，或者处处皆是出口。”俞溯如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图书馆沉静的空气似乎也随之流动起来，“关键在于行走其中的人，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为自己开辟道路。钥匙，或许只是一个……让你决定踏入其中的借口。”
　　他的话语像一颗石子，投入孟成臻的心湖。
　　借口？一个价值一千万瑞士法郎的借口？一个让他此刻站在这里，与这个危险又迷人的男人单独相对的借口？
　　孟成臻感到自己的呼吸略微急促了一些。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外眼角那习惯性的、略带疏离的弧度微微扬起。
　　“俞总花费如此周折，就是为了给我一个踏入迷宫的‘借口’？”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这成本，是否过于高昂了？”
　　俞溯如深深地望着他，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对于我认为值得的事，成本从来不是首要考量。”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孟成臻，你很清楚，我想要的，从来就不只是一幅画的价值。”
　　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图书馆里万籁俱寂，只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宣告。
　　孟成臻握着钥匙盒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心脏在胸腔里撞击着，节奏快得让他有些眩晕。傲慢与偏见筑起的高墙依然矗立，但墙基之下，某种东西正在不可抑制地松动、龟裂。
　　他看着俞溯如，看着那片在古老图书馆的幽光中，依旧纯粹、磅礴、无法被任何颜色定义的无色火焰。它不再仅仅是无法解读的谜团，更像是一种召唤，一种对他固守世界的野蛮闯入，带着摧毁一切旧秩序的危险，也带着构建某种新可能的诱惑。
　　“那么，”孟成臻终于开口，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要沙哑一些，“你打算如何‘开辟’这条道路？”
　　俞溯如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清晰可辨的、带着占有欲和势在必得的光芒。
　　“从这里开始。”他说。
　　圣加仑修道院的寂静仿佛有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音节上。俞溯如这句话在古老的石壁间碰撞，回响，最终消散，留下令人心悸的余韵。
　　孟成臻没有立刻回应。他转过身，指尖划过身旁书架上那排皮质书脊，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延缓。他需要这短暂的空隙来重新构筑防线。俞溯如的进攻太直接，太猛烈，几乎要将他逼入墙角。
　　“开辟道路？”孟成臻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像利马特河面的浮冰，“俞总似乎习惯于用征服的姿态对待一切。可惜，我不是等待被开辟的领地。”
　　他侧过头，目光斜睨着俞溯如，外眼角那猫弧线锐利地扬起，带着他在商场上面对竞争对手的睥睨。
　　俞溯如非但没有被激怒，眼中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他喜欢孟成臻此刻竖起尖刺的模样，这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实，更鲜活。
　　“征服？”他低笑一声，向前一步，再次拉近那本就危险的距离，“不，我更喜欢称之为‘探索’。探索一片值得深入，且蕴藏着无限可能的秘境。”他的目光落在孟成臻握着钥匙盒的手上，“比如，探索这把钥匙，究竟能打开怎样的门。”
　　他的话语充满了双重意味，既指那幅画，也指孟成臻紧闭的心扉。那低沉的声音带着磁性的共振，敲击着孟成臻的耳膜，也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冷静。
　　“或许门后空无一物，或许……”孟成臻迎视着他，毫不退缩，“是引火烧身的陷阱。”
　　“风险与回报并存。”俞溯如的视线与他紧紧相锁，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我一向敢于下注。尤其是……当赌注足够诱人的时候。”
　　“诱人？”孟成臻轻轻重复，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的冷意，“俞总指的是那幅画，还是别的什么？”
　　“你说呢？”俞溯如反问，目光灼灼，几乎要将他点燃。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紧绷得快要断裂。图书馆的古老幽灵似乎都在屏息观望，看着这两个现代的灵魂在这片时空错位的地方，进行着一场关乎内心与欲望的博弈。
　　就在这时，一阵不合时宜的、极其细微的电子嗡鸣声，同时从孟成臻和俞溯如的身上传出。
　　是他们的AI。
　　孟成臻的微型耳机里，谟涅摩叙涅的声音冷静地响起：“检测到赫利俄斯系统正尝试通过附近未加密的公共网络节点，向本系统发送一个经过多重封装的数据包。数据包标记为‘迷宫路径推测模型（非侵入式）’。请求处理指令。”
　　几乎同时，俞溯如似乎也接收到了赫利俄斯的提示，他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孟成臻心中了然。这两个AI，又在主人未曾明确指令的情况下，开始了它们独特的“交流”。赫利俄斯送来的，显然是基于那幅《逻辑迷宫》和钥匙信息进行的分析推测，而且特意强调了“非侵入式”，像是在示好，又像是在展示能力。
　　他们两个超越主人意志的互动，让孟成臻感到一种微妙的不适，却又奇异地缓解了此刻他与俞溯如之间那过分紧绷的张力。
　　他沉吟一瞬，在心中对谟涅摩叙涅下达指令：“接收数据包，进行隔离分析。暂不进行深度交互。”
　　他抬眼看向俞溯如，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同样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看来我们的‘助手’，比我们更急于找到迷宫的出口。”俞溯如语气平淡地评论道，仿佛刚才那场充满火药味的对峙从未发生。
　　孟成臻顺势而下，将话题拉回相对安全的领域：“或许它们只是基于逻辑，选择了效率最高的路径。”
　　“效率最高，不代表路径正确。”俞溯如意味深长地说，“有些路，需要亲自走过才知道。”
　　他不再紧逼，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了社交距离。那股迫人的压力稍稍减退，但空气中弥漫的那份暧昧与张力却并未消散，只是变得更加内敛，如同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
　　“画和钥匙，都属于你了。”俞溯如看着孟成臻，“如何处置，是你的权利。”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你在‘探索’的过程中需要一位向导，我随时有空。”
　　他没有再给孟成臻拒绝或接受的机会，微微颔首，便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图书馆。
　　孟成臻独自站在原地，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修道院深沉的寂静里。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依旧冰凉的黄铜钥匙，以及脑海中谟涅摩叙涅刚刚开始分析的、来自赫利俄斯的“迷宫路径推测模型”。
　　五年前未完成的对话，如今以这样的方式重启。而这一次，他们都不再是躲在屏幕后的匿名者。
　　晨光透过彩窗，在钥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忽然觉得，有些迷宫可能注定要两个人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