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渊》刘开开

22、第 22 章

　　宋清漪虽看不见，但那骤然降至冰点的气氛，那几乎凝滞的空气，以及身边顾策远陡然绷紧的肌肉线条，都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危险的信号。她能感觉到王妃那如有实质的冰冷视线，能感觉到王爷沉默中蕴含的可怕威压。她不想顾策远因为她而与父母争执，更不想成为这场风暴的中心。

　　桌下，她冰凉的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拽住了顾策远靠近她一侧的衣袖，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无言的恳求。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朝着主位方向微微倾身，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依旧泄露了一丝怯生生的颤抖：“王爷、王妃恕罪，民女…已经用好了，感谢王爷、王妃的盛情款待。民女…想先行告退，以免打扰王爷王妃叙话。” 她只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说完，她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行礼告退。然而，巨大的紧张和目不能视的局限，让她在起身的瞬间失去了精准的判断。她扶着桌沿的手，慌乱中不慎扫到了桌边一只盛着半盏残茶的青玉茶杯！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瞬间撕裂了死寂的厅堂！

　　那只精美的茶杯摔落在地，四分五裂，茶水和碎片溅了一地。

　　“啊！” 宋清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剧烈一颤，短促地惊叫出声，身体猛地向后缩去，慌乱中腿边的竹杖也被她带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僵在原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无措地“望”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双手下意识地紧紧交握在胸前，指尖掐得死白。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她——她又搞砸了！在这个冰冷华丽的地方，她像个笨拙的闯入者，连最基本的仪态都维持不了！

　　整个正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宋清漪身上。侍女们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王妃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和那个惊慌失措、显得更加狼狈的盲女，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和鄙夷，随即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真切的叹息。那叹息声里，充满了“果然如此”、“难登大雅之堂”的意味。

　　平淮王顾霆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没有看地上的碎片，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直直刺向僵立在那里的宋清漪。那眼神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彻底的审视和失望，仿佛在看一件被打碎的不值钱的赝品。这声叹息和这个眼神，比任何斥责都更伤人。

　　顾策远在茶杯碎裂的瞬间就已站起。他没有去看父母的脸色，甚至没有看一眼地上的狼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个被吓得魂不附体、浑身颤抖的人儿身上。

　　他迅速俯身，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先是将掉在地上的竹杖稳稳拾起。那根磨得光滑的竹杖，此刻仿佛承载着她全部的安全感。他轻轻拂去杖身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郑重地、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力量，将竹杖重新放入宋清漪微微颤抖的右手中。

　　当竹杖熟悉的触感再次落入掌心，宋清漪紧绷的身体才仿佛找回了一丝力气，手指本能地紧紧握住。

　　紧接着，顾策远伸出左手，稳稳地、有力地托住了宋清漪的左臂，支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动作沉稳而坚定，隔绝了来自父母方向的所有冰冷视线。

　　“父王，母妃，”顾策远抬起头，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宋姑娘受惊了，儿子先送她回去休息。” 他甚至没有为打碎茶杯道歉，仿佛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顾霆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儿子脸上，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退缩的维护，看着他紧紧托住那个盲女手臂的姿态，那是一种无声的宣示。顾霆的嘴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终，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算是默许。

　　王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在顾霆那声冷哼和儿子冰冷的眼神下，终究没有出声，只是脸色铁青地扭过头去。

　　顾策远不再多言，他微微侧身，用自己的身体为宋清漪隔开所有可能的视线，一手稳稳托着她的手臂，一手虚扶在她身后，低声道：“清漪，我们走。”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只传入她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宋清漪紧紧握着竹杖，另一只手死死抓住顾策远的衣袖，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低着头，任由他引着自己，一步一步，艰难地、几乎是逃离般，在所有人无声的注视下，走出了这片金碧辉煌、却让她如坠冰窟的华丽厅堂。

　　身后，是满地的碎玉狼藉，是王爷冰冷的审视，是王妃压抑的怒火，以及一片死寂的沉默。而他们离去的背影，像一道无声的裂痕，深深烙印在这座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王府正厅之中。

　　顾策远挺直的脊背，是他对抗整个王府规则的战旗；而宋清漪踉跄的脚步，是她闯入这冰冷世界后，留下的第一道带血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