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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再一世 ...

  •   帘外的风雪钻入车厢,婉瑜拢了拢略显单薄的外氅,又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这雪好似越来越大了……那是不是意味着,离家越来越远了。

      婉瑜出神落寞地想着,想起母亲柔软的手,阿兄关怀的眼,是那肮脏不堪的明齐皇宫里,她唯一牵肠挂肚的念想。眼角便沁出几滴泪,在这样的刺骨寒冷中竟略带一丝暖意。

      “大人!”婉瑜朝车外勉强高呼一声:“今日已赶了不少路,何不在驿站歇歇脚。”
      一国的公主,竟要带着如此商讨的口吻去请愿一个弄臣,婉瑜心带嘲弄却又无可奈何,她这欺软怕硬的父皇,巴不得她早些到匈奴委曲求全,来保全他的皇位。

      “公主,陛下说了,腊月初三之前,务必赶到,您就将就些,也好让我们办事。”马车外的将领语气不愉,领了份这样的苦差事自然心有埋怨。

      婉瑜靠回车壁,只觉深深的无力,这一世的喜怒哀乐,真是万般不由己。

      月伶俜于重叠的云海,婉瑜透过被风掀起的一角帘子空隙,看到那片掩埋在晦暗中的清辉。

      未看上一眼月照万里的景象,当真是可惜了......
      那是一抹遗憾,萦绕着婉瑜,伴着她沉沉睡去。
      ——
      “瑜娘,瑜娘,你终于醒了。”

      那是一道轻柔的女声,飘若三月嫩柳拂面。

      婉瑜悠悠转醒,只觉额角疼得厉害,忍不住“嘶”了一声。

      “现在知道疼,撞墙的时候怎么一副偏要寻死的架势。”刘妈妈推开坐在榻前的柳娘,居高临下地斜睨婉瑜:“你还真是不识好歹,连王员外都敢不从。”

      婉瑜尚未反应过来这是何处,面前的又是何人,就被眼前这位脂粉浓厚的中年妇女数落了好几通。

      刘妈妈见婉瑜像个锯嘴葫芦似的,说她也着实没意思,叮嘱了句好好养伤,还有不准逃跑。

      见刘妈妈一走,方才被挤在边上一言不发的小娘子又重新坐回了婉瑜的榻边,忧心忡忡地握起婉瑜的手:“瑜娘,就算那王员外怪癖诸多,行事乖戾,你也不该如此糊涂想不开的,一定很疼罢......”说着又心疼地看向婉瑜的额角,面露不忍。

      从面前这位娘子的只言片语中,婉瑜大致知道自己在一个风月之地,而她自己则因为长相貌美被王员外看上,即将被刘妈妈献到其府中。然那员外年过半百,好色成性,入了他府中的姬妾少有活过一月的,是以瑜娘一时悲愤撞了墙。

      只是婉瑜不明白,她自己明明不是在去匈奴王帐的路上吗,怎么忽的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还干了些她都没印象的事......

      这一切实在匪夷所思。

      然不等婉瑜多想,身旁的柳娘附在她耳边道:“刘妈妈打算七日后送你到员外府。瑜娘,三日后的花朝节,鱼龙混杂,你逃吧。”

      婉瑜不动声色地看向眼前这位纯白的姑娘,良久无言。实在不是她想多疑,只是在那勾心斗角的明齐皇宫待久了,婉瑜不敢全然相信一个陌生人的善意。

      就像年幼时一个御前当差的大宫女同她说,跟她走就能找到父皇。

      婉瑜很想找父皇,想央求他接回在雍国为质的母后,想央求他多来看看她和兄长。
      可那个御前的宫女早就被楣夫人收买,宫女骗了她,把她引到一处废弃的宫殿。
      宫殿里,满是蛇鼠虫蚁,年幼的婉瑜在那黑漆漆的角落缩了一个晚上,直到天亮才被焦急的哥哥找到。
      是以婉瑜待谁都会留三分猜忌的余地。

      “柳娘,你让我想想,我有些累了。”婉瑜闷闷地说,她的脑袋也确实有些疼。

      “好,那你多歇息。”柳娘替她掖了掖被角,叹一息转身离去。

      整个厢房静得沉闷,婉瑜思绪万千,也知逃跑是当下最要紧的事。

      她可不能刚出了匈奴的虎穴,就入了那王员外的狼口。

      趁着没人,婉瑜翻起了这屋内的箱笼,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傍身。

      然行到妆奁前时,婉瑜大吃一惊。
      泛黄的镜像里,是一张不属于她的脸!
      婉瑜身形趔趄,又急急将脸凑近铜镜,支在案上的双手微微发颤。
      只见镜中人皮肤白皙剔透,轻纱裹身,宛若一株染了霜雪的素荷。
      一双眼如秋波微荡,眉间似蹙未蹙时,像笼着梅子黄时雨的轻愁。
      像她,但不是她。

      婉瑜心下震惊,她这是......成了别人。

      婉瑜忽而想起,佛曰,三千大千世界。

      所以,她是离开那个原本的世界了,脱离了公主的命运,来到另一个世界了。

      那母后呢,那兄长呢?

      婉瑜迫切地想出去,可理智压制着她思考当下处境。

      她没有户籍,没有路引,甚至可能还身在贱籍,就算出去也只会举步维艰。

      七日的时间,她根本弄不到那些东西。

      婉瑜想到柳娘说的花朝节......彷佛确实是她最后的契机了。
      ——
      刘妈妈对婉瑜一连几日的乖顺很满意。

      能吃饭,会练琴,还知晓多揩些护手的霜油养她那双纤纤素手。

      就是揩得太多了,整整三大罐,揩得刘妈妈有些肉疼。

      但人家王员外出手三百两,区区几罐霜油简直小巫见大巫,刘妈妈一想又心情舒畅了。

      花朝节如期而至,春风楼包了邺河上最大的一艘花船,势要赛过其他秦楼楚馆去。

      “都捯饬得鲜亮些!陇邺的邺水畔,掉块砖头下来都能砸死一片皇亲贵胄,妈妈我不知花了多大价钱包下那花船,你们都争气些,知道吗!”刘妈妈立在大厅里昂首如斑鸠,叉着腰训底下的姑娘。

      婉瑜因要养伤,只待在二楼,透过雕花栏杆听着刘妈妈的话,心下揣度“陇邺”。

      婉瑜记得,这不是大凉的都城么,说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户衣冠拜冕旒,极尽奢丽繁华。

      只是这些天婉瑜都待在楼里,刘妈妈看得紧,不曾有机会去瞧瞧外头的景致。

      刘妈妈威风八面地讲完道理,转头就瞥见了倚在二楼美人靠上的女娘。

      她眉间微蹙似有忧愁,一颦一动牵引人心。怪不得阅人无数的王员外一眼就看中了她,真是我见犹怜,刘妈妈暗自腹诽。

      婉瑜正复盘着不久后的逃离线路,一抬头不期然撞见刘妈妈,也不知她何时上来的。

      “外头风大,你伤还没好,便好好待在楼里养着。”刘妈妈握着婉瑜的手,不知道还以为是情深肺腑的话,实则是怕外头的风刮了瑜娘这棵摇钱树罢了。

      婉瑜乖巧点头,目送刘妈妈和姑娘们浩浩荡荡地出了春风楼。

      人去楼空。婉瑜看了看亦步亦趋跟在她身旁的丫鬟,心思百转。

      “小荷,我想练琴,帮我把琴取来罢。”婉瑜吩咐。

      小荷看了看门口立着的打手,心知姑娘跑不了,便听命去拿姑娘爱用的焦尾琴。

      春风楼临河而建,傍晚江风阵阵,徐徐而来,吹得人心旷神怡。

      这间临江的厢房,是婉瑜这几日最常去的。

      小荷轻车熟路地取来琴,正绕开层层帐幔往临江厢房走,却见那头格外得亮。

      “不好了!走水了!”小荷目瞪口呆,慌忙搁了琴叫人过来。

      一桶一桶水浇在厢房外,可火势就像着魔了一般,大有愈燃愈烈之感。

      “姑娘,姑娘!”小荷在外头焦急地喊着,厢房只有一扇门,一扇窗子。窗子临江,可楼中姑娘应当都是不会凫水的,哪敢跳出去,瑜娘被困在里头,可不得被大火煎烤吗。
      可不管小荷在外头喊得如何声嘶力竭,熊熊燃烧的厢房里无人应答,只有木头被炙烤的哔拔声。

      婉瑜当然听不到小荷的呼喊,因为她已然遁入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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