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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故地逢 ...

  •   这一夜,月隐星稀,夜色深沉。沈惊澜刚刚从户部侍郎钱益城外那座藏满金银的别院探查归来,收获颇丰。他如同往常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回沈府废墟,准备整理今日所得。

      然而,就在他轻车熟路地翻过高墙,落入杂草丛生的后院时,身形却猛地一顿。

      有人!

      他瞬间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磐石般隐入一丛半人高的荒草之后,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望向那气息传来的方向——那是府中昔日的小花园,如今早已因当年那场大火成为焦土,唯有那株老梅树还在顽强地伸展着虬枝。

      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下些许清辉。只见梅树下,赫然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那人并未穿着官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负手而立,仰头望着那株老梅,背影在凄清的月色下,显得格外孤寂与哀伤。

      萧庭筠!

      他怎么会在这里?!沈惊澜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骤停!

      萧庭筠似乎并未察觉沈惊澜的到来。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化作了另一尊雕塑。夜风吹过,拂动他的衣袂,也带来他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郁的叹息。

      “惊澜……你到底……在哪儿……”低沉而沙哑的自语,带着无尽的疲惫与痛楚,清晰地传入沈惊澜的耳中。

      这一声呼唤,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刺入沈惊澜冰封的心湖,激起剧烈的涟漪。

      就在沈惊澜心绪剧烈波动,气息难免有一丝紊乱的刹那,梅树下的萧庭筠猛地警醒!习武之人的本能让他瞬间转身,目光如电,精准地射向沈惊澜藏身的荒草丛!

      “谁?”一声冷叱,带着凛冽的杀意!

      暴露了!

      沈惊澜心中暗叹,知道无法再隐匿。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缓缓自荒草后站起身形。青铜面具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

      萧庭筠看着突然出现的、戴着熟悉青铜面具的青衣人,瞳孔骤然收缩!震惊、愤怒、疑惑、以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竟然……藏在这里?!藏在这座废弃的沈府?!是巧合?还是……

      没有任何言语!萧庭筠动了!他身形如猎豹般扑出,腰间“惊鸿”剑瞬间出鞘,化作一道凌厉无匹的寒光,直刺沈惊澜胸口!这一剑,含怒而发,又快又狠,毫无保留!他心中积压了太多的疑问与怒火,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沈惊澜早有准备,身形微侧,间不容发地避过这致命一剑,同时并指如剑,一道清冽指风点向萧庭筠手腕。

      萧庭筠变招极快,剑势一转,如影随形,横扫沈惊澜腰腹!剑风呼啸,显示出他深厚的内力与精湛的剑术。

      沈惊澜不欲硬拼,足尖一点,身形如柳絮般向后飘飞,同时“松山月”并未出鞘,仅以剑鞘格挡萧庭筠连绵不绝的攻势。

      “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在寂静的废墟中急促响起,火星四溅。两人身形交错,兔起鹘落,转眼间便过了数十招。

      萧庭筠心绪越打越是凝重。此人武功路数诡异莫测,身形飘忽,内力清冽磅礴,自己全力施为,竟占不到丝毫上风,反而有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更让他心中疑云大起的是,对方的身形步法,那种清瘦单薄的感觉与他记忆中那个人的身影,越来越重合!

      可是……这怎么可能?!沈惊澜先天心脉受损,体弱多病,连稍微剧烈些的运动都无法承受,沈文远曾遍请名医都束手无策!他怎么可能拥有如此骇人听闻的武功?!而且,沈惊澜最喜文章字画,性情清冷温和,与这面具人狠辣诡谲、杀伐果断的风格截然不同!

      “你究竟是谁?”萧庭筠厉声喝问,剑势愈发凌厉,试图逼出对方的真本事,或者逼他开口。

      沈惊澜依旧沉默,只是以精妙的身法和招式化解着萧庭筠的攻势。他以这种无声的方式,与他昔日的挚爱,进行着这场无奈而痛楚的缠斗。

      废墟之中,剑光掌影纵横交错,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缠斗不休。萧庭筠久战不下,心中那份怀疑与探究却越来越强烈。他不再一味强攻,剑招陡然一变,从方才的刚猛凌厉,转为了一种更为精妙、带着试探意味的剑法。

      这套剑法,名为“流云十三式”,并非萧家祖传,而是当年他与沈惊澜一同在书斋中,从一本残缺的古谱上共同参悟、甚至一起“瞎比划”过的。沈惊澜虽不练武,却对其中的意境与变化理解极深。

      萧庭筠此刻使出,剑势如行云流水,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无数后招与陷阱。他紧紧盯着青铜面具人的反应,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果然!当萧庭筠使出“流云十三式”中那招颇为生僻、甚至有些别扭的“云隐星沉”时,那面具人的身形明显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虽然对方立刻以更诡异的身法弥补,格开了这一剑,但那瞬间的本能反应,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地落入了萧庭筠的眼中!

      他认得这招!他甚至知道这招的别扭之处在哪里!

      萧庭筠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狂跳起来!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猛地弃剑!并非真正的放弃,而是将全身功力灌注于左手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拍向沈惊澜的右肩!这一掌,并非为了伤敌,而是为了——验证!

      沈惊澜没料到萧庭筠会突然弃剑用掌,下意识地便要侧身闪避,同时左手并指,欲要点向萧庭筠手腕穴道。这是他惯用的、化解近身攻击的方式。

      然而,萧庭筠这一掌乃是虚招!他真正的目的,是沈惊澜那抬起欲要点穴的左手!

      就在沈惊澜指尖即将触及萧庭筠手腕的刹那,萧庭筠的手掌如同游鱼般一滑,五指如钩,精准无比地、轻轻地拂过了沈惊澜左手手腕内侧!

      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呈淡粉色的旧疤!那是幼年时,沈惊澜替他挡开一只突然窜出的恶犬,被犬齿划伤所留!除了他与沈惊澜,世上再无第三人知晓这道疤痕的确切位置与形状!

      指尖传来的、那独一无二的、细微凸起的触感,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中了萧庭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萧庭筠的手僵在半空,瞳孔剧烈收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颤抖着,用一种近乎破碎、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青铜面具。

      而沈惊澜,在萧庭筠的手指拂过他手腕旧疤的瞬间,整个人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僵立当场!面具下的脸庞,刹那间苍白如雪!

      死寂。

      荒芜的庭院中,只剩下夜风吹过残垣断壁的呜咽声,以及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萧庭筠的手依旧停留在半空,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道疤痕的触感,冰冷而灼热。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近在咫尺、隔绝了所有表情的青铜面具,仿佛要用目光将其洞穿。

      良久,他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道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带着无尽的颤抖与难以置信:“惊……澜?”

      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沈惊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具孔洞后的眼眸,剧烈地波动着,慌乱、痛苦、决绝……种种情绪如同风暴般席卷而过。他知道,再也瞒不住了。萧庭筠那精准的一拂,以及此刻那破碎而笃定的呼唤,已经彻底撕碎了他所有的伪装。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另一只手,触碰到了脸上那冰冷的青铜面具。

      在萧庭筠近乎窒息的目光注视下,他轻轻地将面具摘了下来。

      月光,终于毫无阻碍地照亮了那张脸。依旧是那般惊为天人的艳丽,只是此刻,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不再是往日的清冷温润,而是盛满了如同深渊般的死寂、刻骨的悲痛,以及一丝无法言说的疲惫。

      真的是他!

      真的是那个他以为早已不在人世、让他魂牵梦萦、痛苦寻找了无数个日夜的沈惊澜!

      萧庭筠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声音破碎不堪:“为什么……怎么会是你……你的身体……你的武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震惊与狂喜之后,是更深的痛苦与疑惑。他无法理解,那个连多走几步路都会气喘、需要他小心呵护的沈惊澜,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在宫宴之上悍然刺杀朝廷命官、搅得朝野不宁的冷血刺客“青铜面具人”!

      沈惊澜看着萧庭筠那副备受打击、痛苦不堪的模样,心中亦是如同刀绞。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为什么?”他重复着萧庭筠的话,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萧庭筠,你问我为什么?”

      他抬起手,指向周围这片被烈火焚烧过后破败不堪、杂草丛生的废墟,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冰的利刃:“你看清楚了,这里,是哪里?这里,曾经是什么地方?”

      萧庭筠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着这满目疮痍,看着那依稀可辨的旧时亭台轮廓,心脏再次被狠狠刺痛!他当然知道这是哪里!这是沈府!是沈惊澜从小长大的家!

      “我沈家满门,一百三十七口!上至耄耋老者,下至襁褓婴孩!尽数被屠!我父亲,一代名儒,当朝太傅,被构陷谋逆,冤死狱中!我母亲……”沈惊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与悲愤,“她……她被赐下鸩酒,死在了那暗无天日的刑部大牢!你告诉我!我该不该报仇?!我该不该向那昏君,向那些构陷忠良的奸佞索命?!”

      他的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萧庭筠的耳边,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心神俱颤!他知道沈家冤屈,知道沈文远夫妇死得惨烈,但他从未想过,侥幸逃生的沈惊澜,竟然背负着如此血海深仇,并且走上了这样一条决绝的复仇之路。

      “可是……可是你的身体……”萧庭筠依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沈惊澜那先天的心脉之疾,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身体?”沈惊澜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那笑声在夜空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是啊,我这具残破的身体……若不是先生,将我从抄家的刀口下救出,带往长白山,我连用这具残破身体复仇的机会都没有!我汲汲营营,甚至拼上我这具残破身体,才换取来复仇的力量!”

      他顿了顿,目光冰冷地看向萧庭筠,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萧庭筠,现在你明白了?站在你面前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你保护、与你吟风弄月的沈惊澜了。我是为复仇而存在的无常。你我早已是陌路之人。”

      “陌路之人?”萧庭筠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心如刀割,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看着沈惊澜那双冰冷死寂的眸子,看着他那张艳丽却毫无生气的脸庞,巨大的悲痛与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找到了他,却仿佛失去了他。

      “不……惊澜……”他挣扎着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沈惊澜的手,声音带着绝望的哀求,“一定有别的办法……报仇不一定非要……我们可以……”

      “够了!”沈惊澜厉声打断他,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重新将那张冰冷的青铜面具戴回脸上,彻底隔绝了萧庭筠的视线,也隔绝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萧庭筠,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夜之事,你若念及旧情,便当从未见过我。若你要拿我归案,领那万金封赏,也尽管动手便是。”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如青烟般向后飘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废墟深处那更浓重的黑暗里,再无踪迹可寻。

      萧庭筠僵立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指尖空落落的,只剩下无尽的冰凉。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仿佛在嘲笑着他的徒劳与悲哀。

      他终于找到了他日夜思念的人,却仿佛坠入了一个更加黑暗、更加绝望的深渊。

      惊澜……我们之间,何以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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